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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战毕业论文 不要那杆貌似严格准确的假秤

http://www.sina.com.cn 2006/06/21 11:17  中国青年报

  本报记者 周欣宇

  半年前,当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刘大鸿向学生布置毕业论文时,他完全没有料到,一次在他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改革”,将把自己和学生投入困境。

  “真实,不能抄,写自己,写大学四年艺术实践中的感受和体会”,是他当时对2002
级油画班12名学生提出的全部要求。

  5月,学生们交上来的论文令他颇为满意:郭圣良以《大学里认识的一些人》为题,讲述了大学中给他留下印象的“人和事”。金燕燕由“技法、想法之间孰轻孰重”,总结出“怎么去利用现有技法把思想表现出来”。李俊的论文题目是《毕业生手足无措?油画专业何去何从?问题出在哪?》……

  这些论文,分别得到了优、良、中三个等级,全部顺利通过答辩。

  而其后的5月24日,美术学院院长徐芒耀在刘大鸿不知情和6名学位委员会委员拒绝参加的情况下,主持召开第二次评审会,评定这些学生的论文全部“不及格”。理由是“论文格式存在问题,不具学术性,充其量算作个人小结,需要重写”。

  接到学生告知他这一结果的电话时,刘大鸿正在去延安参加艺术教育座谈会的路上。他回忆说,那时刚好走到西安,“没想到真发生了‘西安事变’”。

  随后,一封由学生联名写给校领导的公开信开始在网络上流传。信中称,“因为老师之间学术以及教学观念的不同,导致了我们现在的下场”。

  6月中旬,该校常务副校长项家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证实此次事件与指导教师和学院院长之间的学术分歧有关。

  一次毕业论文集体被毙事件,再次把艺术教育改革的话题推上前台。

  一杆貌似严格准确的假秤

  6月15日,记者在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的工作室见到刘大鸿时,他穿着拖鞋、短裤、文化衫,正一杯一杯地喝功夫茶。此时,他的12名学生正在参加第二次论文答辩。他摇头苦笑:“我已经被排除在外了。”

  刘大鸿45岁,山东青岛人,1985年从浙江美院毕业后,一直在上师大任教。他被评价为中国“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代表画家之一,“在海内外具有一定知名度”。

  “为什么让学生写点真东西就这么困难?可假的东西却畅通无阻?”已在上海生活二十年,却仍操着山东口音的刘大鸿开门见山,大声质问。

  在他看来,论文造假是现在的一个大风气,凡近些年上过大学的人都对本科生的毕业论文质量心中有数:不过是走走形式,拼拼抄抄,按照格式写成,向校方交差即可。

  令他不能容忍的是,明知道学生是假论文、假答辩,大家都心知肚明,老师还装模作样,假对假。作为老师,他为此感到羞耻。

  去年,美术学院雕塑专业教师瞿广慈请刘大鸿和绘画系主任黄启后担任自己班学生的毕业论文指导老师。但那些论文中,很多人明显是抄袭或东拼西凑的。刘大鸿在答辩会上几乎全部给了不及格的成绩,并要求学生修改或重写。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瞿广慈至今仍对当时的感觉记忆犹新。

  刘大鸿觉得抄袭论文碰了他的底线:“如果大学的最后一课,我们给学生上了堂造假课,你说国家还有什么希望?大学是一个国家道德的最后防线,它应该是诚信的堡垒,不是造假的基地。”

  正是在这样的触动下,他痛下决心,从今年开始尝试在自己的班级扭转论文造假的风气。

  瞿广慈也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今年他特别对学生强调了论文的真实性。“我曾威胁他们说,哪怕只有一个没抄,就只通过那一个。”

  然而令他啼笑皆非的是,他的班级8个学生中,也有5个因为同样的理由,和刘大鸿的12个学生一样,论文被“枪毙”。在他看来,这些论文比往年顺利通过的论文不知好上多少倍。

  “这真是教育的悲哀。”瞿广慈感慨。在他的班级中,没有通过的5篇论文,恰恰是他给出高分的几篇。特别是学生廖斐的题为《造山运动》的文章,被他认为是多年未见的好论文。他认为,该文涉及到大量的知识背景,包括哲学、艺术、数学,阐述的是大的文化背景下,艺术或人类文化的多种可能性。

  刘大鸿为回应此次论文被毙事件,专门撰写了一篇题为《大学生毕业论文到底应该怎么写?》的文章。他质疑,那种言之无物的“标准论文”很容易通过八、九位导师的答辩和十几位学位评定委员的审核,而坚持从自己四年的专业学习和社会实践出发搜集论据、得出论点并阐发感想,朴实内省地来一番由表及里的研讨的论文,却被认为只是小结,不是论文……

  “请问,何以毕业论文抄袭之风经久不衰?它的根源究竟在什么地方?”

  “我的回答是:机制!现在的论文评判机制是一杆貌似严格准确的假秤,它不对任何人负责,只是应付评估。”

  绘画系主任黄启后把这种现象称为“学术懒惰”—不考虑是否具备真正的学术价值和意义,只需要按照教育部、学校、院系的规定一套,不出圈的就过去了。

  黄启后称,艺术学科有其特质,最讲鲜活,应当鼓励不拘一格。“比如学雕塑的学生,长期观察一个糕饼店师傅的动作,把这写进论文里,对他的专业当然是有意义的。”

  刘大鸿曾鼓励学生,论文的形式可以五花八门,可以用唐诗体来写,也可以用小说,因为论文本身就是一件作品,而要求整齐划一的模式,对艺术绝对是一种伤害。

  “即便是其他学科的本科毕业论文也应该多种多样。”刘大鸿认定,因为对一个本科生来讲,不可能写出多么严谨的论文,但他可能有很多火花,这种火花比所谓的严密、严谨要有价值得多。可现行的论文评判标准,把这种火花全部掐灭了。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陈丹青是这种观点的赞同者。他认为,在人文艺术学院内,论文讲求格式是一个“粗暴透顶的说法”。他在电话中愤怒地斥责:“去他妈的格式,我痛恨人文艺术学院里出现任何格式。格式就是扼杀人文的东西!”

  他的观点是,让艺术系的学生写论文,本身就是“胡闹”,像考英语、政治一样,都是外行考察内行的办法。

  “刘海粟当年也没写论文吧?”他反问。

  不能学成一个傻瓜

  在刘大鸿的一整套“改革”中,论文只是其中的一环。

  “这个社会变化太快了,大学教育根本跟不上需要,大学生为什么找不到工作?不是社会真的不需要人才,而是学生是否具备社会需要的能力。这是一个很严峻的现实,我们的教育到底该怎么做?”刘大鸿很困惑。

  他注意到,传统的美术教育,从附中、考前班、大学四年,直到研究生,这个体系全部是以写生为主。画静物、肖像、人体,学生在这条路上,一走就是十几年。

  “结果是学生变成一个傻瓜,傻到你不可思议的程度。可是这种教学,现在把它视作最正宗、最扎实、最严谨,这其实是本末倒置了。”刘大鸿有些激动。

  他接触过一些学生,来的时候很有灵气,到毕业时“什么也不是了”。这使他感到特别痛心。

  教育学者杨东平与刘大鸿不久前在那次延安的艺术教育座谈会上第一次见面。“论文被毙事件”后,他专门写文章声援刘大鸿。他分析当今的艺术教育现状是:

  “建国后我国艺术院校形成的学院派的教育模式,从好处说是体系严谨、训练严格、基础扎实等等,但如果从艺术产出的质量来评价,艺术流派和风格趋同、单一,师徒代代相传、千人一面等问题十分明显,反映的是个性和创造性的严重缺失。这可以从我们的教学模式中找到明确的原因。”

  刘大鸿决定面对这个现实,一切教育活动以创作为中心展开。他给学生们布置过一项“五个一”工程:带学生去上海襄阳路商业街体验生活,要求每人画一个店铺、一个老板、一个老外,画作面积1米乘1米,用一个月时间完成。

  他还曾把学生带到上海的“新天地”,要求每人以新天地为主题做一次创作。结果,邮票、扑克、积木、香烟盒,五花八门。后来这些设计以《新天地百多图》为主题展出,还出版了画册,有的甚至被开发成产品。

  刘大鸿的一个学生在毕业时曾这样总结刘的教学理念:“刘老师提出的以创作为中心展开,写生为辅助手段的教学安排,使我逐渐体会到了创作带来的烦恼与乐趣。直到手里捧着刚刚印刷出版的印有自己作品的画册,再多的苦水也在瞬间变成了甜。”

  绘画系主任黄启后认为,现在的问题是,艺术类教育跟社会严重脱节,几十年一贯的模式是“人像加毕业论文”,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不符合社会的需要,这样的艺术家在社会中的生存也成问题。

  “刘大鸿让学生尽早进入艺术创作,进入社会甚至进入市场,实际上这就是文科的产学研。”黄启后说。

  刘大鸿深知自己不掌握权力,能够影响的人很有限。他说:“只想在我的范围内做到问心无愧,只求有一块自谋生路的试验田。”

  不正常的艺术热

  “为什么每年那么多人学美术,这太不正常了。”刘大鸿质疑。去年,他的老家山东有十几万人高考报考美术类专业。“很多人考不上大学又想要大学文凭,就突击学艺术,这给很多人以可乘之机。”

  刘大鸿的同事、朋友中,很多人都在开办高考前的辅导班。想要报考美术类专业,参加“考前班”是最方便的“成功之道”。他曾参加过一次学校本科招生中的专业课打分,“在篮球场上,摆着上千张画,通常在几秒钟之内,一个学生的命运就被决定了”。从此,他拒不参加类似的事务。

  在他看来,现在的艺术类招生,表面上看非常严格,而本质上却一塌糊涂,学生的个性和创造力被抹杀了,很难招来真正有才华的学生。

  “这是艺术教育产业,不是艺术教育。”他说。

  他曾用自己的方式身体力行地进行反抗。因为痛恨现行的职称制度,拒绝参加评审,他曾在助教的位置上一坐就是18年,直到2002年,才被破格聘为教授和研究生导师。

  他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为“不入圈套”。“一旦钻进来,你就要永远被拿捏,忍受无尽的屈辱”,而艺术家,“本该靠作品说话”。

  有人劝刘大鸿像陈丹青一样——辞职。“我不出走,也不辞职,”刘大鸿笑着说,“我留在这里,学生就能有个坐标。他们会知道哪个老师可以教他们真东西,让他们心里有杆实在的秤。”

  2002级油画班学生朱振波至今记得3年前的一场“风波”。在没有征得学生全部同意的情况下,刘大鸿所执教的班级被院长徐芒耀一分为二,理由是刘大鸿“教学有问题”。在一节解剖课后,徐院长让工人把一间教室用木板隔成了两间。

  结果刘大鸿以一场行为艺术“我的梦”,推倒了才砌好一天的“柏林墙”。

  《我的梦》是徐芒耀院长的代表作之一,描述了年轻的自己破墙而出的画面,表达了摆脱束缚的强烈渴望。

  小朱回忆:“同学们在木板上画出轮廓,刘老师挥着斧头砸掉了轮廓内的部分,然后摆出与‘我的梦’一模一样的姿势,破板而出。”

  风波尚未平息

  6月15日晚8时,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学位委员会做出表决,第二次答辩后,共有5名学生的论文仍被判为不及格,其中包括油画班3人和雕塑班2人。据学校教务处副处长朱元椿透露,本次答辩后,对于不及格的学生,学校将在一个月之后再举行一次答辩。

  同一天,美术学院所有教职员工均接到院办发来的手机短信,要求按照“宣传归口”,如接受记者采访必须通过校党委宣传部。

  宣传部副部长李希萌告诉记者,对于油画班论文集体被毙事件,学校正在处理中,一律不接受采访,并称上海市委宣传部已介入此事。

  当日,正在上师大采访的上海某报记者,接到报社领导通知,称已被明令禁止报道此事。

  直至记者发稿前,参加或拒绝参加由徐芒耀院长主持的第二次论文评审的多位老师,及徐芒耀本人,均以“学校有要求”为由,拒绝接受采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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