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反补课面临下岗困境：补课造成教育不公平

肖兵

　　本期人物

　　肖兵，39岁，江西南昌人。1990年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教育专业，1997年调入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罗村高级中学，任政治课教师。2003年9月，他支持学生打出了“我们要诚信，不要补课”的横幅。2004年6月，他向佛山市教育局寄信，呼吁查处屡禁不止的补课现象；2004年9月，作为教师的他没被安排工作。因为三年来公开反对学校补课，并因此给温总理写过信，肖兵成为知名人物。

　　因为公开支持学生“反补课”，肖兵虽然成为知名人物，但一系列“非常遭遇”，却让他的人生陷入困境。肖兵先是被学校评定为全校150多名教师中唯一不称职的教师，随后被学校停发工资被迫离开讲台。为了重返讲台，肖兵愤而把学校与当地教育主管部门告上法庭。

　　肖兵为何要公开反对补课？他是如何看待补课现象的？10日，肖兵回到老家南昌，接受了记者的专访，向记者讲述了他为反补课所走过的艰难历程——

　　当老师是我从小的梦想

　　我从小就梦想成为教师。但现在看来，我的教师梦难以圆满了。人们称我为“反补课勇士”，但我并没有勇士的感觉，反而有些悲情感伤。

　　记者：你是如何当上老师的？你以前在南昌教书，为什么后来去了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罗村高中？

　　肖兵：我小时候发现人们对教师很尊敬，所以从小就梦想自己成为一名教师。我觉得教师很伟大，从事的是神圣的职业。所以，我高考填的志愿是

　　令我意外的是，我的高考成绩虽然高出江西师范大学的录取

　　我在安徽工学院读了一个学期，发现这样肯定圆不了教师梦，所以第二学期我就给江西师范大学写信，表达了自己想在江西师大念书并想当老师的强烈愿望。或许是我的执著打动了江西师范大学的老师，我后来成功地转到了江西师范大学的教育系念书。

　　1990年从江西师大教育系本科毕业后，我开始在南昌教书，终于圆了教师梦。由于和妻子两地分居，我决定去她所在的广东工作。1997年，我调入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罗村高中教书。

　　后来我发现，这所学校经常补课，而我是最讨厌补课的。于是我公开站出来，组织了逾百名学生签名反对补课。不想现在落得下岗在家，生计都成了问题。现在看来，我的教师梦难以圆满了。人们称我为“反补课勇士”，但我并没有勇士的感觉，反而有些悲情感伤。

　　补课屡禁不止是利益作怪

　　一些学校之所以对补课乐此不疲，并不是看重学生的成长，而是看准了家长的腰包。

　　记者：教书这些年，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肖兵：我发现补课已成为教育的一大顽症。现行的《义务教育法》、《未成年人保护法》等一批法律法规对补课没有形成有效的制约，在这些法律法规体系下，补课依然我行我素。而教育主管部门每年也会下发关于禁止补课的规定，但补课依然照常进行。造成这一问题的根本原因就是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下，成绩与分数成了教育部门论成败的标准，很少有人去关注学生的实际能力。

　　在应试教育的背景下，学生的负担只会越减越重，因为这正是既得利益者所希望的。学生没了负担，分数不值钱了，他们还有利益吗？因此他们要为负担、为分数、为高考“造势”，学校补课现象自然也就普遍了。今年的8月1日，在广东南海区很多学校就“开学”了，不少教师和学生对“9月1日是新学期第一天”的概念都模糊了。

　　我看到这个现象后，就进行了举报。8月7日，南海区教育局再次受理了我的举报，21日竟然书面答复我说“不属于违规补课，因一个月学生都在自习仅偶有上新课”。可事实上我经过调查发现，很多学校已利用暑假上完了高三全部教材，难道这不是补课？

　　我认为补课屡禁不止真正的原因就是既得利益者在作祟，是经济利益的驱动，更是教育管理部门的失职。因为我发现，教育投入已成家庭支出的一个大方面。一些学校之所以对假期补课乐此不疲，并不是看重学生的成长，而是看准了家长的腰包。如果免费补课，我看没有学校会再补课了。

　　补课造成教育的不公平

　　补课的结果必然是，成绩差的学生与成绩好的同学距离越拉越大。

　　记者：现在很多家长巴不得孩子补课，因为他们担心，如果学校不给孩子补课，孩子的空余时间就荒废了，而别人的孩子在空余时间补课了，自己的孩子就会输在起跑线上。你如何看待家长的这种心理？

　　肖兵：家长的这种心理可以理解，但孩子不补课也未必会输在起跑线上。因为孩子成绩的差异在于学习效率，而不在于补课时间的长短。

　　现在我们很多学校通过补课把新课讲完，然后再用大把时间来复习，搞题海战术，如此一来成绩差的同学来不及消化，成绩只会越来越差。其结果必然是不少成绩差的学生与成绩好的同学距离越拉越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补课也会造成教育的不公平。

　　更为恶劣的是，我发现一些老师甚至在学校外面办起了校外补课班赚外快，主要精力不在学校的课堂上。这种没有师德的行为，加剧了教育的不公平竞争。

　　由于补课完全控制了学生的绝对时间，学生基本失去了发展的弹性空间，补课即使对成绩好的学生来说也不是好事，他们没时间发展其他特长，提高个人素质，沦为了书呆子和考试工具。

　　我只是与常识错误作斗争

　　我仅是在与常识错误(学校以给孩子补课为名，赚取家长的血汗钱)作斗争。这个常识本应该是人人皆知的。

　　记者：你并没有帮学生争取到“不补课”的权利，现在还不得不通过打官司来争取让自己重返讲台。你如何看待自己的尴尬处境？

　　肖兵：我不是勇士，只是站出来破坏了补课游戏的潜规则。我公开反对补课后，全校150名老师中就只有我被评为不称职老师，成为唯一的落聘老师。很多同事见了我绕道走，在食堂吃饭，他们也不愿和我坐在一桌。一夜之间，我发现自己这个所谓的“反补课勇士”其实是很孤独的。

　　我自问自己反对补课没有错，如果错了，那就是错在没有和校领导“保持高度一致”。其实很多人自己也清楚，补课违背了“减负”精神，增加了学生的负担，与教育的发展目标背道而驰，但他们更在意补课带来的经济利益。

　　其实我也很讨厌自己所做的事情，因为我仅是在与常识错误(学校以给学生补课为名，赚取家长的血汗钱)作斗争。这个常识本应该是人人皆知的，根本不应该提出来。学校有师德的老师也应主动不补课。可现在我为了重返讲台，打了两个官司：一是告南海区教育局行政不作为的行政案，二是为讨回自己工作权利的民事案。

　　虽然我的第一个官司二审败诉，第二个官司尚未宣判，但是我对第一个官司没有服判，仍在上诉。我相信我能打赢第二个官司，因为我认为“反补课”是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打的第一仗，不应该输，况且今年9月1日，新的义务教育法首次把素质教育写进了法律。

　　校长负责制易导致专制

　　必须革除“以校长为本”的管理弊病，真正确立“民主治校”的管理体制，只有这样我们的教育才会有真正发展的希望。

　　记者：你公开反对学校补课后，为什么同事遇见你会绕道？

　　肖兵：这是一个悲哀，说明老师与校长比起来是很弱势的。目前，我国推行的学校管理体制其核心是“校长责任制”，校长拥有聘任、评职、评先等种种权力。凡是与学校领导背道而驰的说法、做法，都会被视为破坏学校形象的“内鬼”，而遭到领导的严厉批评甚至处分。学校出了事情，不准接受记者采访，更不准报警，也不得发表与领导不同的意见，如此老师才能保证自己的饭碗。

　　由于校长主要是上级任命，所以本质上教师基本处于有责无权的境地。学校的这种管理体制存在很大的弊端，因为校长的权力被放大了，而对校长权力的监督流于形式，所以“校长责任制”极其容易走入校长专制的误区。

　　拿我的个案来说，我公开揭发本校的补课行为后，就被学校以“考评不合格”的名义给下岗了。对我的考评小组由三位校长、工会主席、高中三名年级组长等几个人组成，考评组的成员中，学生代表一个都没有，普通老师也少得可怜，很显然，“考评组”并不代表广大师生这一大群体的意志，缺乏民主与公正。

　　在现行学校管理体制下，教师考核聘任缺乏制度制约，全国各个学校基本一个样，现在教师聘任大都是一年一聘，教师为了保住岗位疲于奔命，焉敢对校长说“不”。因此，我认为要加快学校管理体制的改革，就必须革除“以校长为本”的管理弊病，让广大师生参与学校的管理决策，真正确立“民主治校”的管理体制。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反补课勇士”站出来。(主持人：毛江凡 记者：洪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