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刘丹女士

　　由中国人权发展基金会和谐家庭基金、新浪教育、时尚家居杂志、时尚健康杂志举办的“亲子关系国际交流论坛”于2010年11月5日-6日在北京颐锦温泉会所举行。国内著名心理学家教育家杨凤池、李子勋、王行娟、孙瑞雪、田惠萍和美国、德国亲子教育专家共聚一堂共同探讨社会转型期的亲子关系。以下为清华大学心理咨询中心副主任刘丹女士在此次论坛上的发言。　

　　刘丹：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今天我与大家分享的是亲子关系的重建。前面的理念部分，听了李子勋老师的介绍，我们有相同的看法。

　　前几天有一个家长，是我自己的同学，人到中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我怎么样管好我13岁的女儿？”当时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她非常的生气，说你做了清华的教授有什么了不起的，看不起老同学。我说“我真的不知道”。她不能相信。后来我觉得我的态度有点不近人情的，就说你到底说说看要做到什么，什么叫管好？她说“我的目标不复杂，好好学习，成绩好，不早恋，以后恋爱不要出问题，然后听话”。我的回答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呢？我们希望孩子学习好，但什么时候学习好才算好呢？成绩好到什么程度才算好呢？我说“这个你能回答吗？所有孩子小学期末考试都100分你说算好吗？”她说“当然好了，将来有就可能会考上清华北大”。

　　小学有六年，有12个期末考试，有10个期末考试都是满分的，算好吗？他说算，但这个学生到了大学就不学习了，学习对他来讲很困难。而很有天分的人不学习了，你说过去他的学习好对你来讲满意吗？那个孩子的父母悲痛欲绝，这个父母说他学习好到这个程度，我从来没有操过心，但到了大三，别人考研、保研、出国，他放弃学习了，打死也不去学习了。最后妥协的办法就是拿不到本科毕业生，转成大专就回家了。没有人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当有一天拿着孩子的手教他学习，可能有一天他真的考到一百，就有一天不想学习了。

　　我在大学咨询中心看到太多的人，我的经历让我有一些发言权，我在北大工作八年，在清华工作十年，在沈阳和大连各大学工作过两年。我们也与那些大学学生家长谈话，了解他们从小是怎样的。我接触过的那些人全部是从小学习好的，但有一天他们不是学习不行，而是不想学了，家长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可是又只能接受。

　　所以，我问她，到底什么样算好呢？今天好行吗？今天好能保证明天也好吗？我从两岁的孩子就看，因为家长带着两岁的孩子见我。孩子到28岁，读了七年博士还是不能毕业，他说我害怕，不知道出去干什么，我一无所有，我无能为力。我看过各种各样的孩子，可是告诉大家，这些孩子在原来都是学习好的孩子。所以，我说我不知道你让你的孩子学习好将来会怎么样。她说不早恋，我说是，很多学生上了大学没有什么早恋经验，在中学也没有惹什么麻烦。但在大学他最痛苦的是别人都谈了朋友，自己谈不上朋友，甚至会为这个感到自卑。我说你希望别人的孩子都能与别人自由交往，而不让自己的孩子那样。我说他什么时候恋过？他说他跟同学没有恋爱，但是一恋上我觉得就会恋上不该恋的。那怎么办呢？有的学生和别人要么没有关系，一有关系就是很复杂的关系。有的人一年怀孕两次，身体、心理都受到了破坏。她说我从前很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中国的家长确实希望孩子听话，你在街上竖起耳朵经常会听到家长对孩子说“一定要听话”，怎么听话？如果遇到一个老板对她性骚扰，她还很听话？就算她到大学，拿到博士，内心也没有保障。越多的工作经验越让我不知道什么样算好的教育，怎么样管好自己的孩子。刚才李老师谈到，现在我们的生活跟过去太不同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好。

　　最经典的，大家说“考上清华、北大的学校是成功”。一份报告显示，1977年—2008年32年间对1000余位高考“状元”中，没发现一位是做学问、经商、从政等方面的顶尖人才，他们的职业成就远低于社会预期。心理学还有一个研究，叫第十名现象，很多有才华的人，成绩好的人也是十名左右。我们拼命追求考状元，7月份发榜的时候，可以看到各大饭店有“谢师宴”等重大的宴会。高考中状元很重要，但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这是原来北京大学的学生，现在(柏林禅寺)里面成为明海法师，现在很多大学的学生不念书了，归隐了山林。一般人进不去的，如果进得去，他们的父母会拼死把他们的孩子拉回家了。(图)这是北大数学系的柳智宇，他就要去龙泉寺出家，他已经拿到了麻省理工大学全额奖学金，麻省理工大学和中国的北大、清华一样非常有名，这是数学家的孩子决定去那里，他前面的人生、坦途让所有人羡慕，但突然来了一个Uturn(掉头)，父母努力也没有用。父亲是华中师大一附中的老师。柳智宇每天周而复始，从家庭到学校，再就是医院，读书是他获取心灵养分的唯一途径，高二的时候，就很少来班里上课，为准备竞赛，他在学校拥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后来他不去读书，妈妈来陪他。上高中之前没有什么朋友，身体很差，视力很差，生活轨迹很单一。如果他没有拿到奥林匹克数学金牌的话，可能也不再去了，因为大家特别期待他出好成绩，就推动他，撑到最后。当他拿到最好的奖，但学校里也就剩他一个人了。最后他走上“正道”，上了北大数学系。2010年他突然转折，以前他看庄子的《逍遥游》，为什么去看呢？因为他渴望逍遥，但逍遥不了。

　　我们讲这些事情都追求很高的结果，但忘记了它的风险，我们追求孩子高回报可以用F1赛车比赛举例。F1赛车是陆地上速度最快的比赛，舒马赫也是长胜的冠军，你看到他速度快，有没有看到它的风险是什么？太多父母希望看打孩子如此快去竞赛，有没有看到竞赛背后有多大的淘汰率？可是没有人那么愿意告诉你风险在哪里？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会说考上清华、北大有奖赏，却没有告诉你危险是什么。像柳智宇这样一路竞赛过程，我们觉得他的人生极其“辉煌”，他的父母被称为“成功的父母”，被人家经常请去讲座。

　　也有意外的人，考三次才靠上大学，他认为他说的是普通话，但别人听不懂，从来没有读过课外书，现在我们的孩子都有很广博的知识面，他从来没有读过。考试还不及格，英语听不懂也说不好，光是能看。成绩总是排在最后几名，生大病住院一年得肺结核，写了600首诗，无一发表，交不到女朋友，出身农民，家里没有钱，多次出国被拒签。这些都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孩子经受的失败，我们希望孩子一帆风顺，拿各种金牌。我知道小学的孩子拿一两米厚的证书拿到学校给老师看，这个孩子什么成功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失败。

　　可是30年后，他(上述这个人)成为某公司的董事长，成为最具潜力的企业新星，成为影响中国最重要的25位企业家之一。他的培训占北京80%的市场，每年培训20万人次，占全国的70%，他的员工4000多人，在全国拥有很多分支机构，是中国第一家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教育培训机构，他的个人资产达到18亿，捐款超过1500万元。这就是充满了失败的人30年后的人生，你大概已经猜到了他是谁了。俞敏洪，他是中国最富有爱心，最令人信任的教师，可是当年他在大学里失败得一塌糊涂，你很难想象当年沧海桑田。18年里一个大学才子会想到出家，而18年前一个一败涂地，自尊心到了最低谷的人，在30年后成为最成功的人。同样发生在国家著名的大学，北京大学。

　　俞敏洪在北大捐款的时候和所有的校友、老师、同学说感谢当年老师招我进来，他们有慧眼知道我三十年后有今天。这是一个玩笑，没有人知道他有今天，十年前人们大概都不觉得他有今天。1997、1998年的时候，在北大旁边中关村一小，胡同里很小房子的时候，我去交GRE钱的时候不会想到他有今天，现在生活让它成为了现实。我们的家长怎么样估计生活，我们每天预测股市，预测房价，你预测准了吗？是你预测准了？还是大形势就是这样的？你只是偶然预测，好像你准了，但人生充满了这么大不确定的事情，你能预测准吗？

　　这就是新东方现在的大楼，当年只有十几平米低矮的房子。怎么看待人生？怎么看待成功？我们期待的成功也许具有非常大的风险，它的风险就是，因为太成功了，不能持续发展。孩子太听话了，听到一定程度就再也不听了。他可能就开始撒谎，开始与不适合的对象去恋爱，甚至去堕胎。你想培养好的孩子，风险也许是他不能够一直热爱学习。

　　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从北大毕业之后，十年没有联络，十年之后他跟我说，我用了整整十年时间走出我心里的阴影，不是北大的问题。是走这样的一条路就有这样的风险，现在网络成瘾、厌学、心理崩溃的人也有很多。

　　要培养要强的孩子就要去竞争。像超女，很多人希望这个孩子去竞争，成功当然很好，如果他发现失败的时候就会主动放弃，生病、拖延、回避，你再也无法拉她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某顶尖大学对学生做调查，你无法想象人人羡慕的尖子生，他们第一个烦恼是每天玩游戏停不下来，你能想象吗？30%的受访者说一玩起游戏就停不下来，无法控制。20%的人写了计划也完不成，你可以想象原来他是好孩子”，现在深受非理性的生活的困扰，疯狂购物，疯狂吃东西，不能控制的情绪，不愿上课，不知道如何发展友谊，早上知道要上课，还想睡懒觉，别人说什么好就跟从，经常拖延时间，想减肥或有压力时吃东西，学习时发呆、走神。你能想到吗？这些是风险，不是必然。可是当我们的孩子承受很多压力的时候，我们的家庭系统就会为之崩溃。有了这些我们是不是要警醒，重新考虑也许不那么成功也有一些好处。

　　我让学生来分析，俞敏洪哪些缺点帮助了他的成功？后来学生说，他长得不好看，交不到女朋友所以就只好发奋学习了。坏事又变成了好事，他很笨，很笨就只好拼命地钻研，太聪明的孩子就可以分散精力做很多事，但也许做很多事儿都没做成。因为别人瞧不起他，他心里就憋了更大的干劲，因为他没有朋友就很少受到干扰。在这样的培训当中，人们的视角转换了。

　　变化的社会，变化的人，一切充满变数，这是可以确定的，一切无法预料，标准在变化，社会的主流在变化，人应该怎么样去应对？毛泽东曾经说过这句话我觉得非常好“风物长宜放眼量”，我们培养一个成功的孩子是一生的，不是一时的。“人生不是百米竞赛，人生是马拉松”，你可以在前面跑得非常风光，后面却不见了踪影”，所以成功并不是考试成功，学习成功，或是赚钱成功，地位显赫，而是乐于探索，喜欢工作等等。

　　也许这几个方面有可能是未来社会最主要的特点——急速变化。对一个急速变化的社会我们与孩子之间可以确定的，就是一个稳定的亲子关系，用稳定来对抗变化。未来的社会一定是竞争压力很大。我们怎么样去应对这个竞争？当他压力很大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未来社会按现在的推测越来越多是多元化社会，当多元社会存在的时候我们没有主流的价值观，越来越分散了。你如何生存？我们与孩子之间也许欣赏才是我们立足于多元文化社会里的根本。

　　未来的社会越来越受利益驱动了。一切都充满了金钱的味道。怎么样应对利益驱动带给我们不断的内心变化，我以为我们建立内在的关系，建立心灵更多内在的感受才是应对之本。

　　综合起来，就是要发展独特的个性来应对多元文化，发展出稳定的情感应对外界的竞争，充分发展内部的动机应对外界的利益驱动，发展自我的认同应对外界的急速变化。

　　核心在哪里？我以为在这样变化莫测的社会里，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与孩子有连接，而这种连接不是外在的。

　　有一个朋友对我的孩子说，“这个红包是你的，但是你要告诉我你这一年有什么进步？”我说“一边去”，如果给，请不要带你的条件。关系都是有条件的，完成这个条件才有连接。对不起，孩子不需要这样的连接。我觉得这个社会上连接太重要了，房子、手机、车子发生一切变化的时候，稳定这一切的就是有连接，而这个连接是要有条件的，而不是注重内在，而是你是你，我愿意跟你在一起，没有条件。我需要在生活中给孩子这样一种连接，这种连接才能应对未来变化莫测的社会。我也常对孩子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怎么回事，我也没把握，我们一起探讨吧”，这句话说的是我作为成人的内心，当成人的内心与孩子进行分享的时候，这就是一种内在的连接，这部分连接不会让孩子感到紧张，他会感觉你和我一样没有把握，我们一起努力，而不是你假装不在意，你假装有能力。

　　亲子关系当中核心的就是建立稳定的、长期的，没有其它利益的，带有广告宣传性质的连接，如果你有一百分，我就有一个肯德基，如果你有一百分，我就有一个耐克鞋，这像广告一样，利益驱动。最能抵抗的这种连接的也许就是这部分。强调连接和内在部分的四点跟大家强调一下，如果我们要让孩子保持竞争优势的话，就让孩子“成为他自己”，他就最有特性，最有特色。怎么样具有长期发展动力，靠讲出来的都是外在的动机，一个人必须要有内部的动机才能够持续发展，我们怎么样发展内在动机？告诉他，你根本不需要操心，天然就有，所以，要减少对孩子的干预。怎么样提高我们的应对功能，那就是促进情感的稳定性。但这件事是其它人没有办法给你的。学校可能经常搬家，老师经常更换，但亲子关系是跨越之后可以维持的。

　　我知道，我们很多家长忙得没有时间联系，打电话、发短信也许是一个办法，但我希望在这样的连接当中提高质量。我出国的时候到世界各地每个地方买一个当地的明信片，写我在哪里，我见了什么人，寄到她的学校去，她就会告诉她的同学虽然妈妈不在，但我知道她在哪里，可以与同学分享她的喜悦。我用亲自拿着笔和行动传递着与她的连接，她也习惯出去的时候留个条子给我。这个条子就是我们在冰冷的、快速变化的社会里最重要的连接。她把给我所有的条子都仔细地收起来，我在上面画画，用一些符号，这使她能够感觉到母子关系非常重要的，可以不断重复的部分。

　　越这样的发展，我们越可以接近终极目标，强化自我认同，开始喜欢自己而愿意发展自己，这是所有亲子关系最后的方向，就是悦纳自我。这也就是我们人一生的发展方向。

　　我就讲到这儿，谢谢大家！

　　问：刘丹老师您好！我觉得在座的很难达到您说的那样，会不会走向另一个反面，就是无为。因为您是北大毕业的，在这么高的学府学习过。一般家长这也不做，那也不做，就像俞敏洪以前这不好，那不好，长的难看什么的，可他毕竟是北大毕业的。您说他最后成功，还不是说他的金钱、地位，这没太想好，有点矛盾。一般家长很难掌握到这个度。

　　刘丹：谢谢你提的问题，很多人提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前面的假设没有说出来，你听我这样讲，好像从一个极端变到另外一个极端，我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情，从一个极端稍微回来一点就好了，那就是一个矫正。我们在亲子关系里有一个误区，我们常常以为我们做得不够，所以就更努力地去向另一个极端，实际上有时候我们用力过度了，能拉回一点就够了。如果你听了我的讲课，能拉回一点，有点反思就达到了我的目的。从你的原来太过紧张的状态松驰下来一点，我不相信你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我也不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我只希望能有一些调整。

　　问：刘丹老师我听了几次您的演讲，听了演讲我觉得做父母的荣幸。我在家庭生活，教育孩子的过程中也尽量实施，也在努力，确实在与学校学习冲突过程中，比如学校老师，有些事情做得比较伤害孩子自尊心，让孩子觉得他成绩不好，会很自卑，别人会嘲笑他。因为我不能一一去找老师，这方面您能不能给我们一些具体的建议，在孩子受到伤害时应该怎么做？

　　刘丹：我们与学校是两个系统，但学校希望我们跟他是一样的，如果家长与学校是一样的，就是单一的支持，我希望家长与学校大的方向相似，但要有区别。当孩子受伤的时候你要帮助孩子应对伤痛的部分，“我知道你受伤了，我很关心你，也很心疼你，也知道老师这样批评你是不对的”，这是我们对孩子受伤的部分做工作，一定不会让孩子碰到所有的老师都像妈妈一样，我们要一起来学会应对它，这是我们与孩子独有的应对社会的能力，也就是说不是什么都要听话，我们要发展自己的应对能力，这是我们做家长最独特的因材施教的部分。现在的班级是集体制，我们家长就要有独特的配方提供给孩子，这是我们能为孩子所做的。

　　问：在强化自我认同方面，就是自我价值高度的提升，这方面能不能给些建议？

　　刘丹：这些年来有一些人突然窜红，从前面的芙蓉姐姐，到凤姐，到小月月等。这是过去传统的压抑，我喜欢也不能公开喜欢。现在现代社会里快速生活，没有办法有内涵地等待别人认识我。所以人在这方面发展出吸引社会的能力，需要很开放的自我，让别人能感受到认识你的过程，我觉得这个过程是非常重要的。很多文学作品也有这方面的榜样，我们的孩子也不知不觉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但最大的影响还是家长，家长会说我的爸爸妈妈以前从来没有表扬过我，认为表扬我会妨碍我的发展。现在社会不同了，也许家长用更明确的语言赞美孩子，我很欣赏你做了这样一件事，当你能够明确表达的时候，它对自我的接纳程度就会增加，因为你就是他接纳自我的最重要的榜样。你接纳他，他就会逐渐接纳你。所以，在我大学的课堂里都在给同学补自恋的课。怎么样更好地接受自己，当你能接受自己的时候，就会对别人更宽容，更温和，更能接纳，你的工作也更顺畅。这是我在所有青少年工作当中非常强调的一点。谢谢你作为一个男性同胞提问题。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