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行政化”一直被朱清时坚称为“南科大最大的特色”，其意义在朱清时看来，甚至超越向教育部争取自主招生权与自授学位权。然而……

　　南方科技大学创校校长朱清时风尘仆仆赴美选聘人才之际，深圳市委组织部在国内酝酿替南科大选拔正局级副校长。

　　“深圳的改革精神正是让深圳市的领导同意南方科技大学不设行政级别，不搞行政化的那套东西，按照现代大学制度来管理，在大学不设官阶，真正去行政化。”当地时间4月13日晚，朱清时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演讲吸引了诸多学者。

　　但事隔16天，深圳市市委组织部贴出公告，拟对南方科技大学(筹)副校长等7个职位进行公开推荐选拔。其中南科大副校长拟招聘人数为两位，级别为正局级。

　　最早接到媒体询问副校长招聘事宜电话时，朱清时仍在外地出差。“目前尚不清楚具体情况，等回到学校了解后再说。”

　　“去行政化”一直被朱清时坚称为“南科大最大的特色”，其意义在朱清时看来，甚至超越向教育部争取自主招生权与自授学位权。

　　据5月9日深圳当地报纸刊发报道，朱清时就招聘事件表示，在南科大工作的副校长并无行政级别。“学校已经跟市委组织部的领导进行了交涉和澄清。”

　　9日报纸油墨未干，当日朱清时受访时已改称，情况确实有些复杂，自己还在跟有关部门沟通，现阶段不便再对此事发表言论。

　　“我个人并未被授权对招聘一事发言。”5月12日，南科大新闻办公室负责人对《法治周末》记者称，“具体情况我们也并不清楚，建议咨询牵头此次招聘的市委组织部。”

　　南科大一位相关工作人员告诉《法治周末》记者：“招聘一事闹得很大，现在十分敏感。”

　　同一天，《法治周末》记者数次致电深圳市市委组织部宣传办公室，均答称并不知晓详情，转给记者负责此事的办公电话亦无人接听。

　　南科大筹建4年，深圳市政府两度向广东省提交筹建申请，直至2010年年底，教育部方批准筹建，至今未获招生权。其间，来自特区深圳市政府的财政与政策支持，甚至现行行政程序下的屡番破例，是南科大迄今仍得曲折前行的最大保障。

　　“现在看来，南科大去行政化的阻力，除了现行国家教育体制，还有举办者即政府没有认清自己的定位。”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对《法治周末》记者表示，“如何向政府部门争取自主办学的核心权力———人事权和财权，才是高校去行政化的关键。”

　　而厘清举办者(出资人)政府与办学者学校两者关系定位及具体权责，熊丙奇认为，关键在于政府放权。

　　南科大澄清与政府信用危机

　　制定并出台大学章程及学校管理条例，长期来被学界寄予全面界定政府、学校、教育者及受教育者间权责的契约厚望。

　　朱清时在今年“两会”期间就南科大去行政化举措表示，学校已设计一整套系统，将依法治学，努力推动章程和条例的落实。落实后将一年召开两次理事会，理事会有很大的权力，外部不能插手。

　　事实上至少早在一年前，深圳市委已曾公开表态支持南科大去行政化教改。“深圳将制定《南方科技大学章程》，交深圳市人大审议，避免政府直接与学校打交道会造成的行政干预，实现大学自治。”

　　2011年3月20日，在南科大开学典礼上，朱清时特别指出，在深圳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我们已经制定并上报“南方科大管理暂行办法”和“南方科大理事会章程”，一旦批准，我们将“依法治校”，不再以行政权力治校。

　　综合2011年5月7日、8日、9日3天的报道，朱清时及南科大人员对招聘行政级别副校长事件进行了澄清，同时透露，南科大管理临时条例已经深圳市政府通过；深圳市委组织部已同意南科大去行政化的规章制度和理事会任命的规则。

　　朱清时表示，根据管理条例，副校长的任命由学校的校长提名，再由理事会任命。“任何干部都需要遵守理事会管理的体制。”

　　朱清时和南科大的临时管理条例很快遭遇尴尬。

　　深圳市委组织部有关选拔南科大副校长等职位的招聘信息，并未受外界质疑及南科大澄清影响，一直高挂官网。2011年5月10日，报名截止。南科大副校长职位报名人数为86人，显著高于组织部同期推出的其他选拔岗位。深圳市委组织部工作人员表示，本次选拔将按原计划进行。

　　熊丙奇认为这正是南科大最大的危机所在———在深圳市有关政府部门处，建设现代大学制度只是一个口号，形同虚设，并未对现实的大学管理执行有实际约束。

　　南科大教改探索之路上，一个始终围绕的命题与困窘在于：如何既能顺利实现与上级管理系统对接，又能切实保证不受该系统影响，保持自身办学的独立性。

　　2010年，64岁的朱清时登高一呼：“南科大不能再等、建别墅不能从猪圈建起。”在未获教育部批准招生权的情况下，先行自主招生。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博士张智认为，这场高校招生风险关乎国家信用背书的缺失。

　　而此次副校长招聘事件，在新管理条例已获通过、政府此前数次允诺支持“去行政化”的背景下，审视南科大的澄清尴尬：南科大或将直陷一场政府(同时是出资人)信用危机。

　　根据教育部2010年年底批准南科大筹建通知，南方科大由广东省领导和管理，学校发展所需经费由广东省统筹解决。

　　深圳市政府，是南科大事实上的主要甚至唯一出资人。

　　难放权，难去行政化

　　据当地报道，深圳市委组织部有人员曾回应招聘南科大正局级副校长一事：“这次招聘我们是慎重研究过的，在公告发布之前也跟朱清时校长沟通过。设置正局级这个行政级别，是出于多种考虑。这次招聘面向全国，很多干部对于行政级别仍非常看重，这么做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才来报名。”

　　2011年4月30日，朱清时受访时坦承，南科大虽提出“去行政化”，但如果完全跟政府不对接，也有困难之处。“学校筹办之初，确实有这样的设想，那就是由政府派两名干部到学校来，作为学校和政府直接沟通的桥梁。

　　对于今后是否会出现“政府任命”和“学校聘任”两种用人机制，朱清时说自己也无法保证。

　　一直关注南科大的熊丙奇有些愤愤：朱校长说他也无法保证未来的用人机制，这体现出体制中突围的艰难，如果校内其他干部纷纷由组织任命，南科大去啥行政化？

　　“客观上说，大学领导的级别，并不是大学行政化的全部。然而，这是推进去行政化改革的十分关键的环节。”熊丙奇认为，“只要学校领导有行政级别，就难以理清政府与学校的关系，校领导的任命方式、选拔标准、考核与评价，都难以摆脱官场体系，进而，大学也休想去行政化。”

　　张智则认为，深圳市政府作为出资人，由于当前中国职业经理人制度并不健全，其也确有需要派人去学校监管国有资产运行。关键在于，现在政府与学校之间，目前缺乏一个完备的配套制度和契约精神。具体至此次招聘产生的实际影响，还要视“正局级副校长”在南科大的具体职责而定。

　　组织部招聘公告中并未对拟聘副校长的分管领域有文字介绍。但据该部办公室人透露，拟聘任的南科大副校长，属于市管干部，主要负责教育管理的行政工作。

　　熊丙奇表示：“‘去行政化’不代表‘去行政’。按照现代大学制度，政府官员可作为理事会成员之一参与学校战略决策，但绝不能直接干预由校长主要负责的用人制度。”

　　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公布，首次用专章系统阐述“建设现代学校制度”。教育部部长袁贵仁曾用三句话概括大学管理体制改革的方向：教育部要向地方放权；政府要向学校放权；学校要遵循教学规律和成长规律来管理教学。

　　熊丙奇认为，南科大去行政化教改一直备受期待的一个原因正在于，目前的985高校、211院校和普通公办本专科院校中，取消行政级别，将面临巨大的既得利益阻力。而在一所新筹建的公办大学中，推行这一改革，理论上难度相对较小。

　　“南科大去行政化是得到深圳市领导支持的，但并不是所有部门都理解。”南科大一位工作人员说。

　　筹建中得到深圳政府诸多“特事特办”行政支持的南科大，能否坚持将行政化止步于校门外？

　　南科大校门门禁森严，按校方要求，来访者一律需自行电话校内办公室，办公室通知传达室后方得进入。一位深圳市国土资源局官员曾欲驱车直进，保安拦截告知后，这位官员仍坚持：“我进这么多大门从不需要先给里面打电话，不然我给你看我的工作证？”

　　保安索性拉上了传达室的窗门。官员最终还是打了电话。保安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他并未因此受到责罚。

　　“不过，为什么领导平时老批评我们不会说话呢？”年轻的保安也困惑。(记者：莫静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