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则短短的新闻温暖了所有看到的人:“孝感学院大二学生杨力伟(化名)收到骨髓库通知,他的骨髓和上海一名白血病患者配型成功。为挽救病人生命,他必须在7月4日到达北京空军总医院。而此时正值小杨期末考试,弃考影响毕业。小杨毅然决定弃考救人。学校得知后决定,全系为此统一更改考试时间。”
中国青年报记者走近了这个第一次来北京的“90后”。
90后:“我不告诉你们!”
在北京空军总医院,记者第一次见到的杨力伟,是一个典型的“90后”。穿着白T恤、运动短裤、白球鞋的他和医生说说笑笑,经常说着说着,就抱着枕头“扑”一声倒在被子上。
他在QQ上提前告诉记者:“其实我还想来检查一下我的青春痘。”当然,后来医生告诉他说:“你这只是年轻时的暂时现象,以后会消退的。”
第一天到达北京的杨力伟压根儿不接受媒体采访,只挥手说让拍背面,昨天就让拍了小半个侧面,而在到达北京的第三天,杨力伟正面面对了中央电视台的摄像机。摄像师拿很亮的射灯照着他的脸,说话的时候,他的双手在膝盖上不停地摊开又合拢。
当央视记者要开拍时,有医生说:“这设备值钱啊,几十万几百万元的,比人都值钱吧?”20岁的杨力伟却半开玩笑地争辩了好几句:“机器不可能比人命值钱吧!”
央视采访完后,这个20岁的大男孩马上倒在了床上,双手捂着脸:“我不吃饭了,不想起来,你们带饭来给我吃就行了。”直到下午3点医生敲门,他还是趴着睡的状态。听到知道他真名的医生笑着喊“杨力伟,起床啦”,他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杨力伟的学校在湖北孝感,当有记者问:“你老家在哪儿?”他笑着往后一退:“我不告诉你!”他还晃着手机说:“这两天接了七八十条短信啊。”记者伸出手去:“能看一眼吗?”他立马收回手:“手机是私人物品!怎么能给你看。”
他至今还瞒着父母。“我妈妈是个脾气直的人,如果提前被她知道了,怕不知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我一定要回去当面跟她说。”他这两天对媒体说得最溜的一句话是:“我没授权你们播,要是播了出了什么问题,都是你们的责任!”
“后来都被采访累了,就看电影,过了十多分钟再看看和记者聊天的QQ屏幕,再回一个说,‘哦,我刚才在看电影。’”
对着陪同的中华骨髓库湖北分库工作人员章晟,杨力伟时而会袒露出不理解、不耐烦:“为什么都来报我,不去报隔壁新疆的捐献者啊?我们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嘛!”
章晟在接受采访时,杨力伟跳到靠墙的床上,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又在镜头外对章晟吐舌头做鬼脸:“过会儿绝对让你笑场!”
这是杨力伟第一次来北京。到京第二天,北京的表哥带他逛了天安门、故宫,表哥一家人知道整件事,帮他瞒着家里人。“我还想去三里屯,听说有数码产品,我想买个iTouch(一款数码产品——记者注)。”他实话实说,后来他们去逛了中关村,并没有买到。
到京第三天,晚上要和干细胞捐献的“爱心大使”吃饭,杨力伟翻包倒柜找刮胡刀。他想要央视主持人芮成钢的一个签名。“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他是经济频道的,我看过他节目的一些段落。”
“你知道芮成钢有一些‘雷人语录’吗?”记者转述了一些。
“不知道啊!这有什么大不了!”杨力伟马上反驳了回来。
“我微博上面@(微博上的一种联系方式——记者注)了芮成钢,我说希望他能给这个患病孩子宣传募捐。我估计他当我是骗子,没有回,他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但我开玩笑想,你不关注这个事,以后也许很多人要关注你了。”
第一天,好多家媒体来采访,一边给外婆打电话,身边记者的相机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我外婆在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我想千万别让我外婆知道。我外婆在家里最宠我,她要是知道了,估计我就献不成了。”
“一开始知道我和患者高分辨配对成功时,我还觉得很荣幸。但后来就开始慎重地考虑这个问题,我其实最先考虑的不是要不要救这个患者,而是如何过我家人那关的问题。我家属于一直过得比较平静的家庭,这种事对家里人来说,绝对算大事。
“我自己一开始也有顾虑,虽然上网查了说跟普通献血差不多,但还是担心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可是我一想起来对方是一条生命在等着我,我就不犹豫了。那个患者今年12岁,和我一样是90后,而且谁没有过12岁呢,我觉得那段时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交的朋友也是最纯真的朋友。真应该开心地过下去、玩下去,而不应该这么早走……”说着,小杨开始哽咽,眼眶湿了。
“我这个人比较感性,最近一提起那个孩子,就忍不住……”小杨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一个12岁的孩子,要是没人帮他、救他的话,生命可能就这么结束了,想想就觉得很可怜。”
当章晟又一次接到电话,告诉他有媒体想要“抢独家头版头条”,杨力伟忽地一下把头埋进了枕头里,朝天花板抬起手挥来挥去:“谁想要头条,叫他从500元开始起价!谁价最高,头条就给谁,然后把钱都捐给上海那个孩子!”
“我想我中奖了”
在中华骨髓库中,对患者做低分辨的造血干细胞配型测试后,通常能找到10个左右配型相合的捐献者。分库工作者就会联系捐献者:“现在有与您适配的患者,您是否愿意捐献?”
这样的初筛,回复的时限是两个工作日。医院将初筛汇总,收到从最理想配型开始依次往下排序的捐献人选报告单,“我们通常是按年龄,身体条件好的年轻人优先捐献,年老体弱者靠后。”空军总医院血液病科副主任医师朱玲说。
陪同杨力伟的章晟,4年前也是一名造血干细胞捐献者。他当年接到电话时的心情,正如2011年的杨力伟看到章晟邮件时的心情。“虽然我加入了骨髓库,但是我想怎么可能呢,一定是骗子吧!”
当后来章晟在QQ上和他越说越多,杨力伟才逐渐意识到这是真的:“我觉得我中奖了,而且这次是中大了。”
之后,骨髓库会开始做期限两周的“再动员通知”。“你家里是否知道你参加了捐献”是中华骨髓库湖北分库的工作人员章晟最常问的一个问题。
中华骨髓库的登记者中,最多的就是大学生,他们在湖北分库中占了58%的比重,其次才是警察、公务员(微博)等有固定工作的人。“他们有时候是一时冲动,或者学校里在宣传,就跟着别人加入的,存在一定的流失率,有的人会反悔,而更多人因为毕业离开,换了电话地址,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低分辨测试下配型相合的捐献志愿者同意了,就由医院再做高分辨的测试,全国共有7家有这个资质的实验室,分别在北京、上海、杭州、苏州、深圳、哈尔滨等地。
“网上有人传什么5万元买捐献骨髓,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测试费是每个人3100元,这对患者家庭来说,的确是一个负担。“通常会选择两位较合适的捐献者做配型测试,再加上患者自己,这一项的费用就近万元。我们遇到过,有患者配了六个捐献者,高分辨测试都不相合,只好再找第七个。”朱玲医生说。
通常患者家属需要预交2万元,作为医院各项体检、测试、捐献者的来回路费等支出,多退少补。“通常都是肯定够用了,有少数超标也主要是因为交通费,比如我们曾经接受过贵州的捐赠者,本人再加一位陪同家人,来回飞机票就好几千元了。”朱玲医生说。
引人注意的是,这2万元中,还包括了给捐献者的5000元“误工费”。“我们不太提倡说这个,因为不想把‘捐献’和这5000元钱画上等号。原本造血干细胞就是无价的,而捐献者也是有人道主义的无偿精神。设置这样的补偿,只是因为捐献可能要耽误志愿者好多天的工作时间,而他的单位并不一定会支持,我们不能让患者又献血、又受经济损失。”
“地下工作开始了”
“高分配型”成功后,医院才给志愿者发来体检通知。“5月中旬高分辨结果出来以后,章晟告诉我配上了,他又给我联系做健康体检。”小杨说,“我知道结果时,正在学校的操场上,就给我妈妈发了个短信,告诉她‘我配上了’。我妈从一开始就知道中华骨髓库的人找我,但她也许觉得我不可能配对成功,就一直没太问。”
随着测试的顺利进行,章晟的心逐渐放下:“从最初配型成功,到最终配型、体检都通过,通常几率只在20%,我们始终担心这一关能不能通过,而小杨都适合。”
但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老家,母亲的心渐渐变了。“短信发过去,我妈当时没表态,我以为她就是默认同意了,谁知道她后来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不要去。”
第二次家里和杨力伟做了“正式谈话”,是5月27日。母亲的理由很明确:“她说,万一自己身体弄垮就不好了,因为我才20岁嘛。”那天他觉得母亲生气了,于是果断地对家里人说:“我不去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