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学校遇到的事情会不会跟家人讲?你知道身体的哪些部位不能随便让人触碰?有没有你父母之外的大人,经常触摸你的身体?你的老师会经常单独找你谈话吗?”
9月5日,云南省大理市漾濞彝族自治县苍山西镇金牛小学五年级的44名学生,接受了他们人生中第一堂有关“性”的课程。
严格地说,这并不是一堂课程表上的常规课程,因为既没有占用主课时间,而且主讲老师也是由女记者担任。
课堂上,学生们拿到了一些卡通版的宣传折页,其中详细讲到如何拒绝“坏人”:不要激怒坏人,这样会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如果不幸遇到性侵害,首先是保住自己的生命;遇到或者正在被侵害,要立刻告诉父母或者信任的其他家人,要告诉警察叔叔,打110电话,要告诉家长[微博][微博]带自己去医院检查身体;不要保守坏人的秘密,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选择这样的乡村学校作为开课的第一站?项目主要发起人、北京女记者孙雪梅告诉《法制日报》记者,目前频繁曝出的幼女遭遇性侵案,多数发生在乡村留守儿童身上,所以这个行动优先选择到乡村学校和打工子弟学校。
女记者倡议保护女童联盟
孙雪梅告诉记者,自今年5月海南万宁校长带小学女生开房事件被媒体曝光后,类似的性侵事件在各地接二连三地被披露出来,这让她感觉“很愤怒”。
“但是,光愤怒没用啊,大人们必须做出一些行动来保护孩子们,而且非常迫切。我们不可能知道谁是潜在的施害者,但我们可以教孩子如何做好防范,让她们心里有一条自我保护的防线,知道在遇到侵害时该怎么办。”她说。
孙雪梅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个倡议书,当晚就有十多名女记者加入。越来越多热心的志愿者陆陆续续加入到这个“女童保护女记者联盟”中。其实,除了女记者,这个团队的身后,还有女律师、女教师、女公务员[微博][微博]以及社会其他领域的人。
热情有了,想法有了,团队也有了。接下来,就是执行力。
这个公益项目准备做的,就是走进乡村学校开展“防性侵”教育课程,到留守儿童比较多的地方去,进行知识宣讲,发放调查问卷。有可能的话,还会对受侵害的女孩进行心理辅导和法律援助。
随即,一群一线记者、互联网编辑开始画插画、写教案。从一开始,志愿者们就小心翼翼地进行着相关知识和授课技巧的学习。他们很清楚,这不是一项只有激情就能完成的任务,不能让自己的善意偏离了轨道。为了确保专业性,多位志愿者向北京林业大学[微博][微博]人文学院心理学系教师、性社会学博士方刚学习如何教孩子们防性侵,并根据专家建议,形成教案。
“同时,为了保证能与即将的授课对象顺畅沟通,在制作教案和问卷时,我们会特别安排团队中那些有孩子的母亲来把关。”孙雪梅说。
授课行动遭遇专业性质疑
尽管准备已相当充分,但教学中出现的一些情况还是让志愿者们“措手不及”。
比如有一次授课,讲到中途让一个女孩总结的时候,说到“爸爸妈妈”时突然哭了。“当时把我吓了一跳,我担心她有什么小秘密。不过,事后了解,是因为想爸爸妈妈了,她是个留守儿童。”孙雪梅告诉记者。
此后,她们便注意到这点,在上课时,要说遇到事情要跟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等你信任的人沟通,而不要光说爸爸妈妈,因为很多乡村儿童是留守的,还有的孩子是单亲,尽量不要勾起他们伤心。
孙雪梅表示,在她们此次授课的一所学校,留守儿童占到近半数。
由于是偏远山区,当地的观念还是比较传统的,对于这样的课程,刚开始时,孩子们很害羞,叫学生上台演示,更是难为情。“但课程上到大概三分之一时,就开始活跃了。”
不过,相比于孩子,大人们的反应则差异很大。上课时,有的老师会在场听,有的不在。“有老师听后跟我们说,上这样的课是有必要,但以前不知道怎么讲,而且他们也知道乡村保守,谈性色变,不好讲。”
金牛小学校长马艾兵,甚至只听到一半就离开了教室。说那堂课时,他甚至忘了具体日期。“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课程,或许短期内的以后也不会有。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样的课程过了也就过了……”
在校园外,对于这次项目尝试的反响更大。社会团体参与教学,其专业性及教学方式方法是最大争议焦点,有网友质疑这是一次作秀,无法产生长久的功效。
云南省人民政府参事、云南省原教育厅厅长罗崇敏[微博][微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并不赞同社会力量开讲“防性侵课”,主张由学校、教育部门或者妇联系统地组织。“社会力量的出发点比较好,但他们的教育方式、授课时间、授课内容五花八门,搞不好可能适得其反。”他认为。
家长的保护导致孩子无知
对于质疑的声音,中国教育学会专家、北京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督导王玲在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这种培训主要就是让孩子们知道性侵害是怎么回事,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说不,以及该如何保护自己。能达到这种目的就行了。做预防授课的人,经过半天的专业课程培训,其实就可以了。
“现在的问题,不是这样的公益组织和公益事业太多,而是太少。现实生活中的很多禁忌,需要更多的志愿者去帮助人们打破。”中华女子学院法学院教授刘明辉对此同样持赞同观点。
从2011年底,红枫妇女心理咨询服务中心就开始在北京市的一些学校陆续开展预防性侵未成年儿童的项目。“我们在安慧里中心小学进行授课的时候,当时现场有70多位家长,我问有哪些家长曾经告诉过自己的孩子,你要保护自己,让自己安全。结果只有9个家长举手了。也就是说,绝大多数家长都忽略了这个问题。北京市都这样,就别说偏远农村了。”王玲对此颇感无奈。
王玲告诉记者,她曾经接受邀请撰写一份调查问卷,话题就是“你知道什么叫性侵害吗?”“爸爸妈妈给你讲过怎么保护自己吗?”“你知道女孩子哪些部位不能让人碰吗?”
“结果第一轮就被打回来了。”因为当志愿者拿着这份问卷去学校、去给家长的时候,普遍受到阻拦。他们认为,怎么能跟孩子讲性的问题呢?有人甚至觉得类似“哪些地方不能让人触碰”的问题,实际上是在诱导孩子。“原来她不懂,现在因为你们的教授,她懂了怎么办?”
王玲说,按照这些人的逻辑,“懂了就会好奇,好奇就会出事儿。”可以说,学校和家长对性的问题的讳莫如深,表面上看,他们是想保护孩子的“纯洁”,而实际导致的结果是让孩子“无知”。
这件事让王玲感到非常震撼,“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做个这样严肃的问卷调查,都会被家长和学校不理解、不接受,这本身就是个大新闻。这说明,我们对性教育、性侵害的认识度太低了。”
专家呼吁性教育写入教材
身体的哪些部位不能被任何人触碰?一般人可能以为这不需要教。但王玲告诉记者,她在过往的授课过程中,曾经多次问孩子们是否知道自己身体的哪些部分是不能让人摸让人碰的。小孩子特别踊跃地回答,头发、眼睛、鼻子、耳朵、膝盖……也就是说,他们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再比如,什么叫任何人?这里面既包括陌生人,也包括熟人。陌生人对孩子们来说好像还可以理解,但熟人给他们的印象,好像都是好人。但是,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中心与媒体发起的“儿童性侵害调查”显示,性侵案中8成为熟人作案,其中公职人员占到45%。
王玲在授课过程中,通常会告诉孩子,有几点是要做到的,比如说不走夜路,自己在家不能给陌生人开门,陌生人给你东西不能吃,不能独自到异性的房间去……
但是,王玲同时建议,这种思想的灌输也不能过度。不能让孩子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陌生人都是坏人,这会导致走向另一个极端。“当我们扮演成陌生人向孩子求助的时候,他们的反应就变得非常冷漠。所以,我们在告诉孩子要学会自我保护的同时,还得教育他们要有利他精神和助人的精神。”王玲表示。
在王玲看来,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将有关性的知识在学校教育中普及开来。“在国外很早就有这方面的教育。告诉孩子怎么保护自己,这非常重要。”刘明辉也强烈建议将性教育内容加入教学大[微博][微博]纲,写入教材。“性教育年龄必须要提前。甚至要让性教育的内容走进社区,加强各种形式的宣传。如果觉得面对孩子难以启齿,完全可以通过动画的形式表现。”
9月3日,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中国儿童少年基金会等百家公益组织在北京联合发起“守护童年”公益行动;9月24日,教育部、公安部、共青团中央、全国妇联四部门共同发布了“做好预防少年儿童遭受性侵工作的意见”。意见要求首先要科学做好预防性侵犯教育,要让学生知道什么是性侵。对此,孙雪梅感到非常欣慰和振奋。“主管部门推行防性侵教育,全国覆盖率更高,对孩子们而言,是最大的福音。”(记者余瀛波本版供图:孙雪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