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明:从物理学到考古学

严文明:从物理学到考古学
2018年04月24日 16:02 新浪教育

  编者按

  每个北大人都拥有一份关于北大的独家记忆,有些可能会随着时间一起流逝。为了挖掘、保留这些珍贵回忆,北京大学(分数线,专业设置)120周年校庆筹委会秘书处学生执行团推出“北大记忆”系列报道, 通过采访北大各个学科年事已高的著名学者,让大家了解老先生们的人生经历,以及他们与北大的故事。

  本期“北大记忆”邀请到了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资深教授严文明先生。让我们跟着记者一起了解一下严文明教授与北大的故事。

  口述:严文明

  记者: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6级本科生 蔡翔宇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5级本科生 林玲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17级硕士生 欧阳佳好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学院16级本科生恐 汪欢颜

  编辑:

  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15级本科生 田淼

  摄影:史彦如

教授简介:

  教授简介:严文明,男,1932年生于湖南,汉族,北京大学资深教授,兼任国家文物局专家组成员、国际史前学与原史学联盟常务委员等。1958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并留校任教至今,曾任北京大学考古学系主任、中国考古学会副理事长。

  “我们毕业的时候都想上北大”

  我是从长沙一中考上北大的。长沙一中是一个很古老的学校,原来叫国立十一中,后就改称湖南省立一中,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叫做湖南省立第一中学,1952年才改成长沙市第一中学。

  原来我在湖南省立第一中学的时候,在第56班,朱镕基是29班。有很多著名的人都从我们那个中学出来,毛泽东也在那儿上过学,我坐的课桌据说就是毛泽东坐过的。所以那个学校啊,有悠久的历史意义,但是那个学校他也很自负,她说我们的学生大部分要考取北大,自称是南方北大的后备学校——当然她的这股劲儿,这让我们毕业的时候都想上北大。

  所以我填志愿的时候,第一是北京大学,第二是北京大学,第三还是北京大学!我就要考北京大学!考取了,我很高兴!我的第一志愿是物理系,而且是理论物理,我对这个高能物理、空间物理啊什么的都很感兴趣,但是把我录取到了历史系。我很不高兴,因为我的七个同学中五个考取到物理系,一个考取了数学力学系,就我一个上了历史系,我自认为我这理科比他们学的还好。

  而且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历史,我的数理化,特别是我数学还是不错的。那当然可能有些别的原因吧,什么家庭问题、社会关系的问题啊,但当时我不知道。反正就到了历史系,虽然非常非常不高兴,但是不管怎么我到了北大。

  历史系有三个专业,一个中国史专业,一个世界史专业,一个考古学专业。考古学是北大首先办的,别的学校都没有。在这个考古专业之前的很早,北京大学就设立考古协会,有考古研究室,考古北大排头一号这没错。

  考古教研室主任找到我:“听说你这个理科成绩不错,怎么到历史系了?”我说我哪知道啊。但是你也没有办法了,那个时候不能随便转专业,他说,你学考古吧,因为考古还是有很多理科的知识,有很多技术方面的问题,又经常下田野,跟地质学有点像,我看你的身体还不错,你又喜欢理科,到考古来吧。我就这么到考古专业来了。

  “到了北大,讲课的那些老师

  都是当时国内第一流的学者”

  我之所以报考北大,主要是欣赏北大老校长蔡元培“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精神,欣赏陈独秀主张请进的“德先生”、“赛先生”,就是民主和科学。

  到了北大,讲课的那些老师都是当时国内第一流的学者,历史系也不例外。第一流到什么程度?当时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研究人员,要是排名远远不如北大历史系的这些教授。就是因为院系调整,把别的学校一些最优秀的学者集中到北大来了。他们给我们一讲课,我们慢慢觉得学历史也可以,也不是那么失落了,然后学考古,自己觉得也学对了。

  考古跟别的学科还不太一样,你总得到外面去调查发掘,任何调查发掘,都会有新的发现。你说别的学科,你能都很快有新的发现吗?不会。再说考古学原来在中国没什么基础,所以可以很快地干出一些名堂来,慢慢地心里也踏实下来了。我一学就很投入,很多学生都以为我一开始就是一个考古迷,我说完全不是,是逐渐转变过来的。

  当时裴文中号称中国旧石器时代之父,也是中国古人类学之父,因为就是他首先在中国北京的周口店发现北京人头骨。跟我们讲旧石器时代考古课的就是裴文中先生。1956年暑假三年级课程刚完,他就带领我们到内蒙古赤峰和林西做田野考古实习。

  当时在赤峰红山做了普遍的调查和几处很小的发掘。他这个人很有学问,还很会讲话。赤峰是昭乌达盟的首府,相当于地区级的市,盟委的看他是大学者,希望他讲一讲到赤峰来的目的,他很爽快地答应了。来听讲的有一百多人,文化水平都不高,主要是小学的一些老师。我就不知道他会怎么讲,讲考古都搞些什么,他们能懂吗?

  可是他有办法。他一开始就讲:“你们赤峰很厉害呢,(为)什么叫厉害啊,你说我们跑到你们这儿来干什么的,我们就是来找一种文化。赤峰出了很多细石器。”

  他就拿一个小的石器,给大家看。“这东西哪来的?从苏联的西伯利亚传到中国的黑龙江,然后再传到赤峰。赤峰还有一种陶器叫彩陶,有花纹的陶器,这彩陶它哪来的?从河南传到河北,然后传到你们这儿来了。这两个东西一结合就会成为一种混合文化,你们知道很多生物,植物也好、动物也好,杂交以后有杂交优势,你们赤峰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文化上是混合文化,辽啊,契丹啊的后面一些朝代,那都是很发达的,你们这个地方到现在不是也是很发达嘛。”

  他是这么讲。他要是光讲考古,你说谁能懂?他讲这个呢,人家就挺高兴,所以这个老先生,他怎么说呢,非常幽默。

  赤峰郊区有个山叫红山,红山文化就是在那儿发现的。他说红山有些细石器,他老叫我们“哥儿们”,说,“哥儿们跟我一块去啊!”然后呢,他先捡了细石器,“什么叫细石器啊,就这个,你们看有没有细石器,你们都捡啊。还有些冲沟,水城的沟,你看有没有灰,就颜色变的灰的时候,那可能就是有文化了,有人活动的地方,你们注意!”

  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就走到山上。他会问:“哥儿们怎么样啊?”有的同学一个都没有找到,我大概捡了三四个,他捡了一把!他一边跟你聊天,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实际上他非常注意。然后就发掘,挖了一个小坑,里面竟然有细石器,有一块像彩陶一样的东西。所以他演讲的时候,讲混合文化:“这个细石器就是北边来的,这个彩陶应该是从河南那边传过来的,这就是混合文化,你们不信可以问严文明!就是他从一个坑里面挖出来两样东西,不是混合了吗?”

  原来在课堂听了裴先生和好多著名学者的课,现在又跟裴先生考古实习,我对考古的兴趣逐渐培养起来了。1957年又去河北邯郸参加了一个学期的考古实习,对考古学有了更深的认识,从此就死心塌地学考古了。

  “北大就是开创思想”

  1958年毕业后学校把我留下来了。58年是大跃进,留下来干什么?主要是做两件事,一个是批判资产阶级考古学,一个是要建设马克思主义的中国考古学体系。要解放思想,敢想敢说敢干,鼓励让没有上过课的学生编写讲义,据说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受到老师们的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

  我是教新石器时代考古的,还没有上课,就跟二年级的学生一起编写中国新石器时代考古的讲义,写出了5万字的一个稿子,太简单了。后来每年修改,一直到1963年,我觉得改的差不多了,就交给北大印刷厂。1964年5月,北大印刷厂出了一个红皮铅印本。当时别的讲义都是油印的,我的这个讲义却完全是铅印的,正儿八经像一本书。这是64年出来的书,到现在为止,还是唯一的中国新石器时代的专著。

  我那时刚大学毕业没几年呀,但是这本书一出来就风行一时,全国各个考古单位和一些大学历史系的考古专业都用上了。现在才由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像我这么一点资历就写像一本书的讲义,很难深入,所以我就请教我们的系主任翦伯赞,他是有名的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跟范文澜、郭沫若等齐名。他就很明确地说这么搞不行,这样怎么能出好成果呢?他跟我说,你应该找一个比较重要的课题来进行研究。在新石器时代这一段,考古工作最多、研究文章最多、争论也最多的就是仰韶文化。他说,你应该去研究仰韶文化,而且他还告诉我怎样做研究,我就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做仰韶文化研究。

  《仰韶文化研究》写出来以后,我还特地请教我们的教研室主任苏秉琦先生。书中有个别观点跟苏先生不大一样,但是他胸怀很宽,一再说你的书写得好,等于找到了一把怎么研究新石器文化的钥匙,还特地用汉隶题写了书名。这样我就慢慢的,从一个文化到另一个文化,我的学术道路越走越宽,进而研究整个中国文化的谱系了。

  我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我还是想到我的北大。北大就是开创思想。

  我从来不囿于哪一家之言,思想一直是比较开放的,我写第一本书——现在要再版的那本,那时我还是大学刚毕业没几年,也是啃外文的;仰韶文化不是彩陶吗,有很多人说是彩陶从西方传来的,我也看了西亚和东欧文化一些英文和俄文的著作,有关的我都看,所以我的思路一直是比较开放的。做学问,你当然得有自己的主体思想,但是你不能对外面的东西一概不知,那不行,你知道了,你得研究它,然后做比较。

  过去我们的思想比较强调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资产阶级的东西,一概都拒绝了。改革开放以后开始变化了,很多西方的东西传来了,那么多理论,到底哪个好,哪个不好?我没有仔细看过,没有仔细研究,但我可以给出一个标准。

  因为考古的理论都是靠调查发现古代的遗址,然后把这些遗址做科学的发掘,做科学的研究,复原当时的历史,了解当时的历史;所以哪个理论能够有助于你更好地寻找,更好地发掘,哪个理论能够更好地给这些文化遗存做出历史的解释,那就是一个好理论。

  有很多理论都是很虚的,架势弄的很大,但没有什么实际作用,那个你就不用费什么功夫了。有一些是从他们实践中总结出来的,那我也得拿来,在中国我们自己试一试看看,行不行,在实践中改造。我们中国的所谓毛泽东思想不也是这样吗?马克思主义道理你再好,拿到中国来,我也得实践一下,符不符合中国的情况,符合中国的就拿过来,我们不能教条主义。

  这样的话,你的思想也开阔了,该研究的问题也就清楚了。我走的这条道路呢,尽管我讲的都是我自己,我是觉得我在北大这个地方,它是一个沃土,它时时刻刻用各种新鲜的思想激励我。

  “北大的120周年,

  这是中国走入近代和现代的120年”

  说实在话,北大很重要的一个传统就是爱国主义,很多人不大注意这个,这不对。蔡元培为什么要把北大弄起来?他就是觉得中国在世界上已经落后了,落后了要怎么办呢,首先要把思想搞起来,把学科搞起来。之后,以北大为中心的新文化运动起来了,这不是一个人或两个人的思想,新文化运动把整个中国的思想界变了个样,北大就担负了这个责任。

  所以我们在北大的人啊,在北大这么多年,在这样的思想培育下,从来不固步自封,而且自己学科的目标非常明确。像我讲了半天考古,人家一讲考古是老古董,你看我研究的是什么问题?这里面有着非常深厚的爱国主义在里面。我的很多老师走的道路也是这样的,对我有着非常深厚的影响。

  所以在今年,北大的120周年,这是中国走入近代和现代的120年,北大在相当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的变化,而且是领先的,怎么不值得纪念呢?这不仅仅是北大自己的一个大节日,应该是全国的大节日。

  新文化运动就是从北大开始的嘛,共产党就是从北大开始的嘛,一个陈独秀,一个李大钊,当时叫做南陈北李。陈独秀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在中国共产党前五届都是一把手,这样的一个人你不值得纪念他,那谁值得纪念?但我觉得他影响最大的是在《新青年》,是在他掀起的一股思潮——中国的新文化运动,这个德先生、赛先生,影响太大了,其实后来很多人都是跟着他来的。我觉得北大有他在,应该是北大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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