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亨利-摩尔的雕塑展
http://www.sina.com.cn 2001/01/12 13:41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亚巴2680
每个成年人都在亨利-摩尔的雕塑品中寻找一种具有特定意义的表现力量,毫无例外,人们从这个热闹的都市的各个角落蜂拥而来,到美术馆来,冒着伪证者的危险,哪怕消失在雕塑巨大的意义里,也要排队前来购买一张入场卷,购买进入艺术评判的荒漠的权利,就是为了从他的陌生的、喊叫的凝固的作品里得到什么,从那些雕塑保持的卷曲和舒展的曲线中获取什么。
亨利-摩尔,他让我们再一次明白艺术家的伟大不仅在于对艺术的信仰融进了现实,融进了人们曾经的痛苦,还包括盖棺定论的伟大,经典的毫无生气的躯体。观察他的作品,思考那些著名的圆润的曲线底部类似风化的严峻,这几乎成了唯一能做的一件事:那是什么意识,那些简约的轮廓,代表着什么样的向往、什么样的理念和渴望;那些有意为之的物体内部的空洞,都是出于什么动机,什么立场,蕴化了什么民族、什么国家、展现在世界面前;在雕塑品薄薄的表层底下,工作着、创造着的是怎样一种无穷无尽的激情。
毫无疑问,人们因为听不见它们的声音,揣测不了它们的幸福而悲哀,人们因为排除在外,在成型的艺术品之外,于是断定它具有诠释的可能,就象人们无法穷究黑夜的壮丽而断言它的空洞需要移植一样。一部经典,没有比解释它更艰难同时又更容易的事了。这将是一件艺术品永恒的光荣,尽管它无声无阒,尽管它或许是在被迫沉默着,可人们乐意帮助它完成它所应承当的非凡的作证的义务。没有办法,雕塑品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能对应某种体系,考证某种思维方式,提供某种明白可循的激情的证明。亨利.摩尔,在这一点上就是他也不行,没有例外,尽管他总在观察那些其他人无视的美,那些五世纪的砖瓦的灵魂,纵然苍白,可却在教堂古老的石墙里保存了下来,还有树木的形体,大自然用毫不掩饰的张狂的力量注成了树木令人惊叹的语言;尽管他总在呼吁人们把他的东西从展览厅里,从室内搬出去,放到崇山峻岭之上,放到树木与蓝天相亲相爱的交接点,草地与河流浅唱低和的尾音里,篝火的烟影和贝壳的反光之中,让它们设法听到自己正在散播的音响,让它们反照出和谐的狂喜和迷茫,让它们自然,他说,他的访谈录里到处都是这种焦急和严格。可仍然不行。
《国王与王后》,一从高山上搬到大理石的地板上,就象两个不幸的祖先,突然置身于他们素不相识的后代子孙当中,困苦、窘迫、可还有可能保持镇定;《母与子》,一从彼此相熟的柏树林和忧伤的绿荫草中挪开,优雅立即显出某种抓襟见肘的惶惑。大厅里的灯光是唯一可取之处,但犹如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要靠叙述者自身的自信才能弥补一样,解救不了任何人。
孩子们是展览令人意外的部分。简直难以想象,那么多的孩子,由于吵吵嚷嚷而让他们的人数比实际上还要多。孩子们趴在地上,底下垫着报纸或塑料皮,肘部半支撑着身体,他们的前方,无一例外都有一张白纸,他们在临摹,这是题为与摩尔对话的雕塑展的一部分,即弄一些小孩,让他们在那里即兴临摹,根据自己的想象,在他们幼稚柔弱的,还没来得及学会分辨意义创造意义的头脑里任意理解摩尔的世界。每个孩子周围都象一个结束战争的战场,到处都是散乱堆放的炭条、颜料、水彩笔、用来模糊线条的棉花、饮料罐、水壶、零食袋、衣服、帽子、鞋、气球、玩具,当然还有家长。他们看管着自己的小孩,犹如放牧的人偶尔看看自己的牲口。孩子们叫嚷着前来,满头大汗,脸颊绯红,一下子扑在地板上,什么也不顾,白胖的小手握紧炭条,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观察摩尔的梦想和优雅。这真是一个奇妙的景观,每一个小孩都在要求一个可供接受的支点,一个简约到极点的具象,这与抽象的概括有可能殊途同归。
因此在孩子们简单的思维里,却常常能画出令我们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著名的《两件套。手》,这个物体相互扭缠的瞬间预告着一种力的固体状态,为什么它的形体难以明言却具备视觉上非凡的冲击感呢?“因为它充满着力的精神”,一个美院的三年级学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这当然没错,这么说,将形体的美感赋予精神,实在是一种聪明人一学就会的阐释方式,既避免了无知,又不致于一无所为。但与此同时,是否也预告,关于这个问题,只能到此为止,在精神强大而虚无的层面上,没有多少人能走得出去,关于艺术的思考只能就此却步。
有个四岁的小男孩在他的画纸上作出更加绝妙的回答,这个回答比单单用“精神”搪塞更值得注意。他在白纸上用蓝色的水彩笔画满了大大小小的鱼,深海之鱼,头颅硕大,尾部细小,遍体深蓝,如古老的语言穿越深深浅浅的时间之海,游回到我们手掌时所带来的那种与身俱来的原始的蔚蓝。这个小男孩很动情地解说,这是鱼爸爸,这是鱼妈妈,这是鱼姐姐,这是鱼弟弟--显然说的是他自己。他们在游泳,在动的层面上,鱼的坚韧的颤抖和一刻不停的摆动与人类,比如他刚刚在大堂里来回奔跑一样没有区别。有什么比鱼的生存所必须的移动更加简单明了,几乎不费任何气力就可能比“精神”、“灵魂”诸如此类的描述更加贴近摩尔雕塑的实质。这个小男孩,四岁,是大堂里吵嚷的一员。因为小,跑在后面,时不时回过头来寻找妈妈,妈妈的位置,他一经确定就能心安理得了。他认识鱼,就象相识已久的老熟人一样能相互打招呼,相互问候,相互信任,相互交流。他一定观察了许多个小时,许多个白天和黑夜。他站在那,和鱼隔着水和玻璃,这无关紧要,丝毫不能影响他与这些一刻不停地动物之间的对话,关于行走,关于柔软,关于微笑、阳光与水的相互融合、关于糖的甜,家里成员确定无疑的亲热,还有那种游动和奔跑之间毫无区别的力量。
对于具有明白无误的思考体系的人们而言,这些雕塑罩着一层薄纱,这层薄纱由许多在古老的都市的起伏中随波逐流的人们共同织就,以至于不这么走,不这么封闭和无所建树反而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或许是这样,是有这种可能,即我们在思考上花了几百年的时间,却忘了单纯的、全心全意的观察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乎耳熟能详,那些借来的、陌生人的话语和虚构的思想使我们对真正的一目了然的美无动于衷,有朝一日,这些贩卖过来的“思想”将会渗透入生活的底部,就象一个久病不愈的人只能忘记健康是什么一样,我们终将忘记独立、创造等等诸如此类的情感力量的真相是什么。
摩尔雕塑的一个特点是有意为之的形体空洞。这个故意忽略掉的部分往往能让整个雕塑充满奇特的想象力。这倒是个好方法,也许我们也该故意忽略掉某些象肢体一样牢靠的东西,那样之后,获得的想必会更多。
2001/1/11随手涂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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