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片断(完)
http://www.sina.com.cn 2001/01/21 11:0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心有些乱
他们开始上山。叶千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就试着轻轻去拢姚小竹的腰,被她坚决地推开了。到半山腰,过台球厅的时候,姚小竹突然恐惧起来,她明明跑不动,却还低着头,拖着显然很累的双脚,跑了几步,跑过那个脏兮兮的地方,往山上奔去。
叶千紧紧跟在后面,他怕她太累了,会大出血。上次他在妇产科遇到一个妇女,流产后太累,结果崩漏带下,流个没完,流了一床的血,抢救了一整夜。他不想姚小竹这样,虽然她这样对待他,他也不想。
我没事儿。姚小竹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冷不丁说。
那就好。叶千说。
你都明白了?姚小竹说。
明白什么?叶千说。他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他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也很耻辱,也很无聊,当然,也很难受,比刚才更难受。
进医院了。姚小竹脚底绊了一下,叶千急忙扶住她。迎面碰上一些熟人,看见了,都投来赞赏的眼光。叶千心头一阵剧痛。有些东西他曾经伸手可及,但是一转眼,就没了。
以后两天,叶千不想,也不敢见姚小竹,就躲在办公室,宿舍,除了吃饭哪儿也不去。姚小竹也没来找他。每天早上一醒来,他就觉得自己被一把锯子来来回回锯裂着。锯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悄悄下山,给经理发了个电报,说:对不起你,我干不了这个,我辞职。第二天,经理就给他来了长途,调他回成都。
走的那天他没通知别人,只给会计留了个条。晚上火车,他一大早就收拾好东西,下山。东西不多,背起来,提一个,还空着一只手,可以干点什么。走到半山腰,太阳雾蒙蒙地升起来,陪他站到台球厅门口。门还没开,狗子还在睡觉,狗窝在淡淡的阳光里,就像一团破布,又像一堆垃圾。这个时候放把火,或者踢开门给他几刀,心头就会好受点。叶千站了足足十来分钟,等这个愿望慢慢消退下去。有些东西跟他关系并不太大,他猛然意识到。
他在市区呆了一整天,吃了两顿饭,看了几个录像,只要不误点,今天晚上就能离开宜宾。宜宾,照字面讲,是宜于宾客,但他不是宾客,他是过客。还有点时间,他在火车站存了包,满街转悠。短短一会儿他发现很多特产,芽菜,麻油,醪糟蛋,鸡丝豆花,熏肉,叙府花生,以及各种各样的竹簧人脸、灯架、水烟筒,都是上好楠竹,店主说刚从竹海运过来。竹海,叶千念叨着。他想起一个女孩要他带她去竹海玩,铺天盖地的竹子,乳白的山峦,光滑的浅色衣服,薄荷味道的吻。叶千眼角有点热,急忙扭头去火车站。天已经黑了,车也来了,黑黢黢地横亘在闪光的铁轨上,站台很冷,人也少。叶千懒洋洋朝它走过去。
突然,他发现站台值班室旁有两个人。因为逆光,他只能看到剪影。他心跳得厉害,知道谁来了。他弯下腰,用几根柱子作掩护,摸到一个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地方。
回去吧,乖儿,乖。姚妈妈轻轻说。
不。姚小竹说。拢了拢头发,埋下头。
叶千心里一阵痉挛。他走近一些。
姚妈妈不说话了,两个女人对站着,手上提着东西,大概是给叶千路上吃的水果。风吹起她们的衣角,看上去很单薄。火车在这时鸣了一声汽笛。
妈,我还是爱他。姚小竹抬起头,对母亲说。她背对着叶千不停地擦眼睛,她手上闪着光,可能是泪水。她流泪是什么样子呢?透明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慢慢流下来。她的脸上,脖子上有一片粉色,但是现在,谁都看不见它。叶千呼吸紧促,哈出一口气,变成了白雾。他又恍惚起来,眼前又是幕布,只不过这次浓厚的夜色走到了幕前,而姚小竹却退到幕后,变成了陪衬和背景。
我也没什么,我就想把那盘磁带送给他,姚小竹带着哭腔说:他喜欢那一盘,妈。
那盘磁带。叶千想。还记得你对我说,天空是淡淡的蓝色。这里的天空有淡蓝色吗?他从来没有见过。我已经日渐地消瘦,你叫我要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叶千脸上很冷,他知道自己哭了。他从来没有这么茫然无助过。他望着冷清的站台,破柱子,破房子,瑟缩的几个人,到处都很旧,什么都旧,好像一开始就很旧,从来没有新过。就是这样的地方,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火车又鸣了一声汽笛。
母女开始慌乱,四处张望着,看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当然有,这个人猫着腰,从另一截车厢偷偷爬了上去,紧张地蹲在两截车厢接缝处,一边找车票,一边咧着嘴哭。他太小了,那一年。他躲开还在为他焦急的那对母女,在寒冷的夜晚,趁着还没明白过来,逃出了十年前那个陌生的宜宾。
2000/10/27
欢迎访问新浪文化文学专区,赏读更多精彩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