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
http://www.sina.com.cn 2001/01/31 14:02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旋转的陀螺
我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她,我们之间隔着的仅是一层纱。
年轻的时候,我总想着成名。那时的江湖在我眼中便是个名利场,有了名,就有了利,也就有了一切。
我是跟师父学的刀法,那时他是天下第一刀客,后来这个名号让给了我。
其实最初我想学的是剑,但这世上的很多事前往往都是难以预料的,我学不到世上无敌的剑法,却学会了天下第一的刀法。
那刀法叫做“层云三叠”。
刀法仅仅只有三式,每一式都有个名字。第一式叫做“云遮路断”,用意是将对手困在刀光之中,无法脱身,只得缠斗下去。第二式叫“云谲波诡”,其时刀锋灵动,形影难定,变化万千,让人防不胜防。第三式叫“云开雾散”,那只是自上而下的一斩,再简单明了不过,却是“层云三叠”中威力最强的一式。
许多在世人眼中神秘莫测的事物,真正讲到透彻的地步,也就谈不上什么玄奇了。
最简单的,往往也是最直接的。
我的刀法是和师父学的,师父的刀法又是和太师父学的。
师父老了,就像太师父当年一样,把刀法倾囊传授给了我。师父死的那天,也是我在江湖上追名逐利的开端。
这是一个固执而残酷的循环过程,也是种规律,正是我们这些人造就了纷乱嘈杂的江湖。
可笑么?师父教了我很长时间的刀法,就是为了让我最终能够打败他,并能沿着他的足迹走下去。或许我只是他生命的一个延续。
师父死的时候,满面皱纹,神态却是安详的很。他真的老了。
我在江湖上闯荡,打败过很多人。他们中间有些是成名已久的刀客,也有德高望重的剑侠。击败刀客是为了“天下第一”这个名号,而击败众多的剑侠,只因为曾经我想学会当世无敌的剑法,可惜我永远都学不到。败在我刀下的人越来越多,我的声名越来越响,我的仇家也越发的数不清。
有那么一天,我发觉江湖并不是个名利场。
可江湖到底是什么呢?
我迷惑着,无法回答自己,于是决心封刀归隐。
那一年我向人们宣布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也是在那一年我遇见了她。
她当时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生得面黄肌瘦,单显着一双眼睛大而清澈,让人看了就不禁生怜。
我准备避开江湖,四处游山玩水。她那刻饿的按捺不住,偷了人家的一个馒头,正被一群大人追着赶着。她从我身旁擦肩而过,眼中蕴着的满是恐惧。
我出手救了她,实际上我什么也没去做,只是帮她付了几文钱。后来她便跟在我的身边。
很多东西,不是想避就能避开。越是想着避开它就越是紧贴不放,仿佛是一枚与身俱来的烙印,深深地印刻在身体内,时不时的提醒一下。
我仍会遇上许多要同我比试的人,对于这样的生活,我有些厌倦了。
后来我想,那时之所以会选择归隐山林,这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她其实是活泼开朗的,除去同我谈起她的身世外,她一直都是笑容满面,似乎从来都不知道什么称做烦恼。
她是个孤儿,自小父母双亡,受尽欺辱,这笑容在她脸上便是超乎寻常的美丽。
我很喜欢看她笑时的模样,我不想让她涉足江湖。
一旦走进江湖,便再也回不了头。
我带她到处游历,走遍了各地的名山大川,并且这样的生活会长久持续下去,直到那么一天。
那场变故也许是命中注定的。
那一日在济南府,我碰上了三个很厉害的对手,我已经击倒一人,另一个也受了重伤,即使不去管他,也活不了多久。三人中只剩下一人同我游斗。
我听见她在身后大身喊着“小心”,接着耳旁就传来一阵金属破空的声音。我用刀斩倒最后一人,回头望去,只见她右手鲜血淋淋,面色苍白的倒在道旁。
受伤的那个人拼尽残余的气力把手中的兵刃向我掷来,自己也脱力而亡。他原以为此击必中,所以最后一瞬间挂在他脸上的,是心满意足的笑容。不想却被她奋力用右臂格开。
那手背上的伤痕很深,永远都消不掉。
从前我总以为是她拖累着我,并一直为当初冒冒然就决定把她带在身边而暗自懊恼。没想到,结果反倒是我拖累了她。
这让我心中很是不安,第二天我决意教她刀法,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我们寻了处环境清雅,依山傍水的幽谷住了下来,我把刀法一式一式的教给她。
“层云三叠”说是只有三式,可前两式中变换众多,招招相扣,煞是难学。最末一式虽说简单明了,但时间方位分寸无一不需拿捏的准确无误,稍有不慎,前功尽弃。
我对她说:“若是连这招使完后仍旧无法将对手击倒,唯有弃刃投降了,因为已经再无进手的招数。”
我发觉她很聪明,很多地方只需轻轻一点,便已心领神会。我也发觉她不再是当年那副瘦小的模样,她慢慢丰腴婀娜起来。她的眼睛依然大而清澈,只是在两个眸子中凭添了些忧郁与迷离。
我看着她在树下练起刀法,动时长发飘散,静时婷婷玉立,心底便会微微一颤。
闲下来的时候她会缠着我说过去的故事,我不想提起那些往事,每次都是一带而过。她说:“你真的是天下第一刀客么?”我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着。
我有过太多的记忆,我要将它们消匿在岁月里。
有回她问我什么是江湖。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答道:“江湖,江湖就是人心。”
我常见她用心的去练那式“云开雾散”,这式她已练的纯熟异常,就连被刀风吹落的花瓣也能丝毫不差的从中斩为两段。
我上前问她:“山花盛开,又何必将它们斩落呢?”
她微微一笑:“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笑颜竟是明艳难挡。
我楞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去的远了。
时间一年年的过去,转眼已是十年,渐渐地我习惯了这种平静如水的生活,不愿有任何一粒石子投入这池水中,激起一丝波澜。
她长大了,长高了,而我却是老了。虽然我正值壮年,但同她站在一起,便有一种沧桑的感觉。
她说要去江湖上走走,一来长点见识,二来也不枉辛辛苦苦学了这许多年的刀法。她还说,江湖就是颗心,手中的到或许能够斩断一切,却唯独斩断不了盛在心中的江湖。
我没有留她,因为我知道,这是每个人的必经阶段,就像以前的我。那时我认为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斩断的,包括名利,恩怨,情丝,还有仇恨。
她还是走了,我一人留在谷中,像以往一样的生活。
遇上月朗星稀的夜晚,我就会坐在屋边的树下赏月。在我眼中没有了江湖,没有了她的影子,甚至没有了那高悬在夜空的明月,只有空空荡荡。
风起,叶动,寒光。
一名黑衣人持剑向我袭来。我不清楚这个黑衣人为什么会知道我藏身的地方,要想找出答案,唯有揭开蒙在脸上的面纱。
刀不在我的手中,它在屋内,这十年来,我便再没有拿起过它,就是在传授刀法是,也仅用树枝代替。
我一步步向屋子移去,屋门近在咫尺,只要再走几步,就可以握刀退敌,得到答案。
隐隐的,我有了种念头,却是不敢去想,这答案知与不知,又有何不同呢?
忽然,黑衣人手中的长剑自上而下的斩落,剑锋上透出刺骨的凉意,映在我脸上也是冰凉冰凉。
心中紧跟着一阵慌乱,仿佛五脏六腑全都暴露在外人面前,无处隐藏。迎着暗淡的月光,可以看见在黑衣人右手背上是一道很长很深的伤痕。
我同她一起生活了十年,却是一点也不了解她。
我们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层纱,而是一重山。
我想起她从前在树下对我说过的话,那时山花盛开,耀眼绚烂。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是斩不断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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