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着花香的夜晚
http://www.sina.com.cn 2001/01/31 16:53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十六棵树
夜深了,我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想起千里之外的母亲。
从四年前的那个三月开始,那场病在几天之内就毁掉了母亲大脑中关于右侧行止的一切记忆,我们一直在做的,就是重建那丧失的各种反射。
母亲经受的痛楚,是常人无法想象,无法领知的。看着她连拳头都攥不紧,看着她一次次奋力地努力,却艰难地连鞋子都穿不上,轮椅都坐不稳,我真的感到母亲是那样的弱小,那样的孤独。每天都要喝药,中药、西药,七八次;每天的举手投足都是艰巨的考验,甚至上厕所,甚至躺在床上的一个翻身,都是命运刻意布置给她的一次挑战。母亲默默地忍受,默默地努力着,当近一尺长的银针从她腿上的穴位透穿而过,当一剂剂汤药一点点从碗中进入她有着淤血的口里,她停了停,说“太苦”,想放下,可又举了起来,一口咽下。
我知道,母亲这辈子饮的苦水太多。母亲小时出苦力,十四岁头发全被汗水浸白了,后来进了银行,一生兢兢业业,与世无争。我真想不通,为什么等我们长大了,她该享点清福了,命运却如此捉弄我们?
曾千里迢迢去西安治病两个多月,母亲的病没有什么好转,反而出现了反复,我们满怀希望而去,却经受了一次又一次打击。母亲说,我的右手大拇指还能动一点,我总想着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那一丝希望到底在哪里?那一丝希望到底谁在操持着?海南的医生看过了,扎过了,带着我们赎换希望的钱,没影了;西安的“名医”看过了,扎过了,说保证治好,说天气影响疗效,说你怎么总是想不开,说你一直吃我的药吧,没错……
每一次,希望在眼前闪一下,又飘远了。全家又陷入一片黑暗,更黑更冷的黑暗。母亲的身边,只有父亲、弟弟、我,和家里几只顽皮的猫。
有人说,你练过气功,怎么不给你妈治治。我试了试,可以感觉到她的右臂象被什么捋过一样,还有一阵阵凉风,可那病瘟如山一样在风中一动不动。我向当初学功的老师说明母亲的病情,请他去治一治,可他说太忙,脱不开身。他说,可以先捐些钱……我们捐了钱,仍无用。在西安,弟弟终于找到了这门气功的一个全国有名的总部,可那里的人一句话就把满怀希望的弟弟泼了出去,“脑血栓这样的重病,我们不治。”弟弟转身就走。
我们再不信什么气功。寄在别人身上的希望又破灭了,我们只能相信我们自己。父亲说,这才是唯一能持的希望。
现在,在距母亲千里之外的地方,我睡不着,想跟母亲说几句话--
“……妈,我现在趴在那张饭桌兼写字桌上。桌上有一瓶花,是三支睡莲和一支剑兰,很香,你看了肯定会非常喜欢。这是我们星期六买的。我现在才知道睡莲原来在晚上是睡觉的。白天午时,花儿象人眼睛一样全张开了,有手掌那么大,是蓝色的,不过花心是黄的,象向日葵,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可到了下午,花儿就开始收拢,到晚上就全合起来了,象没开过一样,只露一点点口子,象没闭紧的眼睛。我感到世界真奇妙,万物的生命力真强!象这些花儿,都是从枝上剪下来的,插到瓶子里三天了,她们仍然充满生机,启合有度,而即使合上了,花香却依然轻轻地飘着。我注意到,睡莲的香里有一种凉凉的、甜甜的味儿,象是香气里放着些冰糖。剑兰的香气就浓多了,象以前咱家在南阳养的那盆白色的栀子的香气,也象那时候养的夜来香的香气。
我记得咱家一直都养花。在前院平房住时,咱们还养的有八月菊、蝴蝶花、一串红、鸡冠红、指甲草等等,并且,好象所有的花儿都是你想方设法请来的。在生活艰苦的那个时候,花给了咱们色彩和希望,咱们对花也很爱惜。记得在平房时有一天早晨起来,发现两盆刚开花的菊花被偷了,咱们一家还循着花盆里落下来的土迹,找了很远,心疼得很。那时候,好象大家还有意无意地比谁家的花先开,谁家的花最好看,而咱们家的花总是数一数二的漂亮。
十几年过去了,你仍然很喜欢这些花,甚至是很逼真的塑料花,弟和我都厌弃了,你还是在每年春节前要好好地把它们梳洗一番,修得象新的一样好看。妈,现在我才深深地明了,你是那么爱花,那么疼爱它们,那么喜欢美好的事物、美好的生命。我想,命运绝不会如此残酷地对待与世无争、与美好事物为善的你的,也绝不会一直这样对待所有与你一样的人的。这时候,咱们全家需要自信,需要坚强,需要抗争。咱家其实一直都有一股不怕困难、不服输的韧劲,妈,关键的时候,咱家不都是咬咬牙,凭了这股劲,闯过来了吗?妈,这时候,又到了一个关口,咱们依然要这样!虽然咱们离得远,可一家人的心在一起!……”
在这样的有着淡淡花香的夜晚,我想着母亲,忽然又想到,其实,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绝大多数人,绝大多数家庭也都是由病走向另一个世界,那么,每个人,每个家庭势必都要承受一份、几份沉重的“劫”,人类也就是这样在痛苦中抗争,在痛苦中繁衍生息。“痛苦”与“抗争”,或许,这正是人类的一个真实,人所为人的价值,也正从中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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