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侠胆雄虱

　　一栋陈旧的楼房，墙上污迹斑驳，已经看不出砖的本来颜色。水泥砌就的楼门洞遍体鳞伤，上面一扇支离破碎的木门勉强为它维系着尊严，风一吹过，木门“吱咯”乱响左右摇摆，其内部底细就一览无余。里面是一层几十户人家的筒子楼，墙体就如长跑过后的肯尼亚土著，黑得一塌糊涂并且油光锃亮，楼道里各不相让地挤满了碗柜煤气灶煤气罐垃圾袋笤帚拖把等等一应器具，再加上补丁重重的门帘子以及高低胖瘦不一的瓶瓶罐罐，让来客眼花缭乱，自觉没有容身之所。这是西安近郊的一座建筑，这附近叫土门。

　　就在这楼二层的一间屋子里，有两个人在商量着什么。这间屋子约有十平米，墙壁的颜色比外面略浅，横七竖八的贴着许多人的头像，均是一头长发的摇滚艺人。屋内没有暖气，生着个炉子，有气无力地散着些许热气。地上有数十个酒瓶子如士兵般列队整齐，还有几个白酒瓶子夹杂其中鹤立鸡群。两张折叠床上被子凌乱，辨不出本色的被罩与它的宿主已分离了，两者显然感情不佳互不相容。床边斜靠着两把吉他，一堆电线的尽头是两个音箱，上面满是灰尘。屋中在这些东西的堆砌之下空隙无多，这两人就坐在床边，地上已经满是烟蒂，房间里的空气被染作青灰……

　　“咱们不能老在这儿窝着，人要总在一个地方就该呆了。”一个长发的说。当时外面北风呼啸，吹得窗子不断哆嗦，连屋子里最后一丝热气都仿佛已被吸尽。他身上一件衬衫，外面的毛衣上有大洞两个小洞若干，显然起不到御寒作用。他眼睛发红，话头不时被一个个的酒嗝所打断，眼见得是喝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此人眼皮不停地眨动，几下迅速的之后再跟着一个悠长的，眉毛亦跟着上下耸动，两者亦步亦趋，配合得甚有韵味，有趣异常。除此之外，尚有一张阔嘴，内有牙二十余枚排列古怪参差不齐，视觉效果不是很好，在抽烟的时候尤甚。总而言之一句话，此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古怪，无一处不刁钻，唯一特殊之处就是手指纤长，且白且嫩，直如大家闺秀般柔和。短发的却是仪表堂堂，两人比较甚是滑稽。

　　“那你说咋办？咱俩又没钱，这地方便宜，还能多住些日子。搬了去哪儿？”

　　“北京。”

　　“北京？你没事儿吧？连房租都没有，咋去？！”

　　“……”长发的狠吸了一口烟，烟头瞬间变得明红，在阴暗的小屋里显得格外醒目，直逼人眼。然后又狠狠地扔在地上，拿脚碾了一下，抿着嘴唇说：“咱把琴卖了！”

　　“卖琴？！把吃饭的家伙卖了你咋生活？去坐台？！谁要你？也就是你妈！”

　　“那也不能在这儿呆的呀。在这地方迟早憋死了。西安闯出去那么多，咱也试试么！”

　　“那咋试？”短发的那个口气显然松动了不少。

　　“那把箱子卖了，再把床也卖了。”

　　“操，你还想卖啥？卖屁股？那值几个钱？这钱连太乙也出不了，还去北京？”

　　“那咋办？”

　　“让我想想。”说着短发的又拿出两支烟，一人一支点上，又陷入了沉默，一时间静的吓人。很快地，两根黄果树抽完了，两人还是无话。

　　一支接一支的烟抽下去，很快便舌头发木，主意依旧没有，烟却也跟着告罄。短发的把烟盒揉作一团，扔在地上，然后说，“我再去买一包。”

　　过了半晌，那短发的依旧未归，让长发的很是着急，坐立不安。忽地，短发的直闯进来，动作迅疾喜笑颜开，二话不说，拉了长发的便走。长发的不明就里，莫名其妙地跟了出去，心里甚是纳闷。

　　出了那旧楼，三拐五拐地走到一片工地，地上满是黄土，被挖的高高低低，仿佛十六七的高中生面部，疮痍满目的哂人。钢条横七竖八的伸展着，一栋正在建设的大楼还只有框架，黑乎乎地露出一层层的空洞，仿佛经过轰炸一般。长发的很是纳闷，“带我来这儿干吗？拆房？做苦力？”

　　“你猪脑吧？这都想不明白？这儿这么多建材，我们拿点儿卖了不就是路费？！”短发的一脸不屑。

　　长发的沉吟半晌，又要过一支烟抽了，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干！”说得很是坚决。

　　夜晚的西安郊外寂静无比，沉沉的天上几颗执着的星星还在偶闪光辉，很有一种曲高和寡孤寂无奈的姿态。这片工地在夜间更如外星球一般阴森沉寂，只有月光情愿不情愿的把自己撒在上面，更添空旷。这环境实在不适合他们所干的勾当，可是他们已经来了……

　　静静地摸进去，静静地把那些稀奇古怪的钢条铝锭放进他们带来的麻袋，然后静静地摸出去，一切仿佛就应该这样结束，然后明日他们踏上东行的列车。可是--

　　正当出去的时候，迎面一束手电照来，毫无征兆，晃得两人心惊胆战，拔腿欲逃。只可惜人为财死，又放不下自己的理想和远征北京梦，便欲携货远走，结果自然是被众保安围在中间。

　　两人抱头蹲下，众人一拥而上……

　　终于在拳脚变轻之下逃了出来，两人互望对方血迹斑斑的脸，相对摇头苦笑，再也说不出话。

　　十天以后，轰鸣的火车直向东去，九车厢122坐一人，长发的，地上坐一人，短发的，行李一个旅行包，内有衣服数件，没有琴。

　　十二天后，他们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面前车来车往，人潮涌动，心中欲念横流，不可抑止。

　　几年以后，一次长发的和几个朋友喝酒，酒至半酣杯筹交错之际，突然言道，“你们知道我刚到北京都想啥了？”

　　众人愕然不解，寂静下来听他有何下文。

　　“那天我和马波坐车沿着三环路走，一座座高楼飘忽而过，太阳照下来反射在玻璃上晃着我的眼，刺得我不行，就下来走了走。”他顿了顿，喝了一口酒，转头点上一只烟，吸了一口又全吐出来，再把那杯酒一口干了。“后来我们站在三元桥底下，我和马波说：‘北京就象一座玻璃山，爬到山顶上的就是混出来了，站在上面俯视众生，快活潇洒。没爬上去的，就顺山摔下，好象风筝，听着死前风声呼啸。’”

　　众人惊于他发此言论，不知何意。

　　“马波和我说其实北京就是一个轮盘赌场，赌赢的拿钱转身就走，输的就象‘猎鹿人’一样吞枪自尽，根本没有第三条路。”

　　“现在他手断了，每天就是喝酒抽烟找女人睡觉，你妈的什么理想什么音乐早就忘了，你们说他是自杀了还是从玻璃山上跳下来，正在听风吹耳朵的声音……”说完以后他把一瓶啤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拂袖而去，毫不理睬大家的呼唤。

　　我听说他和马波来后在酒仙桥附近租了一间民房，然后开始找工作。马波以前学过调酒，在三里屯找了一家酒吧干活，混熟了以后又叫上他一起干弹唱。那时侯他们一起练琴，弹古典，弹金属，弹BLUES，弹爵士，琴技精进生活愉快，本来应该就这样继续的……

　　那天是一个夏天的夜，月色浓浓，知了哼叫不停，三里屯附近的树郁葱之极，叶枝仿佛能滴下水来。每个酒吧门前妖艳的女郎谈笑嫣嫣流光溢彩，里面众生色相一应俱全。他干完活以后回家睡了，马波非要到隔壁酒吧消费一下，誓死不回，他也就依了。

　　那酒吧里烟雾弥漫，人气旺盛，马波看也没看径直坐到吧台旁叫了瓶啤酒自斟自饮。旁边忽地有个声音响起，“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