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南舍北(下)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2 12:5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索文索见
这一顿晚餐吃得特别的久,林涵对安雯的初衷故意涉之甚少,转而谈一些其他的事情,从某个双方都认识的人到某部双方都看过的电影,从某个双方都喜爱的作家到某篇双方都读过的文章,林涵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自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安雯在一旁静静谛听,间或发表一两句议论,时间在飞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涵恍然不觉。
与安雯分手后,林涵抑止不住内心的兴奋,到沿河大道上去走了一遭,在道旁的一家小酒馆喝了几瓶啤酒,本不胜酒力,这时便微感醉了,这才站起身,慢慢地踱回家去。
从这栋红色的居民楼向上望,他的家仍亮着灯,他知道朱丽不等他回去是不会睡的,与朱丽合住的这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是两年前二人合买的,搬过来的头一天晚上,朱丽把睡梦中的林涵摇醒,泪眼涟涟,林涵迷迷糊糊不知何事,只听朱丽抽咽着说:“终于有个家了,我好高兴。”
朱丽的家事她自己从来不提,林涵也懒得问,只觉得朱丽不说自有她的理由,或许有什么隐情难以说出口,林涵原就想做出一副通情达理的男人样,自然不去深究。
林涵轻轻推开门,看到朱丽一个人抱着她那只好大的玩具加菲猫躺在沙发上,睁着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林涵走了过去,俯下身子看着她,摸摸她的额头,朱丽突然一仰身抱住林涵的头,泪水就流下来了,一边喃喃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我一个人在家里。”林涵不回答,静静地坐着,一手轻轻抚着朱丽的背,只有他才知道,朱丽开朗外表之下有这一颗如此忧郁的心。
那一晚林涵彻夜未眠,他不停地抽着烟,身旁的朱丽已经睡着,他不时望着熟睡中的朱丽,那睡态是安详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更显得睡梦中的朱丽是如此的文静与美丽,林涵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吻那张脸。然而白天的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安雯的一颦一笑在心中回味,居然是那样的美。这种感觉就象自己还是个孩子时第一次被母亲领着去郊游,在没有高楼的空间,一望无际田野中,享受自由的春风时那种激动、新奇而又快乐的感觉。
林涵悄悄地了床,拿着手机上了天台,倚着栏杆,他拔通了安雯的电话,安雯仍没有睡,乘着残存的酒兴,林涵觉得顾不了那么多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心中对安雯的感受一古脑地倒出来,却反而语无伦次,说不清楚,安雯自有她的耐心,她静静地听林涵把话说完,沉默了好一会,这死一般的冷场使林涵有如犯人接受判决时的恐惧与不安,最后安雯说:“到我这儿来。”
一切都这么简单,出乎意料而又顺理成章,当林涵走进安雯的家,看到装饰华美的房间与简捷大方的室内设计,林涵终于明白了安雯的良苦用心,心中激动莫名,不由得转身紧紧抱住安雯。
事情往往如此,既然两颗心相互吸引,那么他们需要的则只是契机,安雯更勇敢,而林涵却有点二百五,林涵感到,作为一个女孩子,要做到这一点,的确不容易,因此,林涵更加珍惜,也更加小心地呵护起安雯来。
林涵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每当看到朱丽那张无辜的脸,林涵总感到于心不忍,或许,内心深处还有一丝舍不得。与安雯频繁的约会虽然一直很隐蔽却老是有让朱丽发现了的感觉,二人走在大街上,那许多的人影从眼前晃过,总有一两个酷似朱丽的身影,林涵忐忑不安。
安雯倒无所谓,并不逼着林涵去与朱丽说明,她从来不提起朱丽,一个字也不提,好象根本没有这个人,她一点也不担心,自顾着对林涵关怀备至。她越是这样,林涵反倒不好意思,有种亏了她的感觉。
朱丽的确有些觉察了,林涵常常而且越来越多地不经意地看到她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两人独处的时候,朱丽那种愣愣的眼神,好象要将他整个吞没,朱丽整夜整夜地失眠,有时睡到半夜突然坐起,林涵常常在梦里都隐约听得到她的叹气声,林涵心里有些恐惧,他害怕朱丽会歇斯底里。朱丽却有她的想法,虽然如此哀怨却不揭穿林涵,因为她知道这层纸一旦戳破,她就会整个失去林涵。
“搬到我这边来。”一天安雯说,似乎很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可反驳的果断,林涵略一踌蹰,点了点头。
'林涵请了一天假,趁朱丽上班未归时,将自己的衣服和书装了两个箱子,二个合存的那张存折放在相框的后面,林涵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相片上朱丽那灿烂的笑脸,又走了开去,在书桌前,他习惯性地打开上面的那格抽屉,却又受惊似地关起,拿起行李,仓惶地跑了出去。
林涵走下楼,将行李放上车,回头看看那扇粉红色的窗子,心中涌上万千愁绪。
朱丽并没有来找他,仿佛人整个在林涵的生活里消失了,就象花蕊上的一滴露水,蒸发在阳光中。
日子平淡地流淌着,不经意地走过了一个秋冬。生活也在岁月的消磨中渐渐平淡。
林涵偶尔想起朱丽,总是有一丝掩饰不住的惆怅。
林涵与安雯终于在又一个秋天举行了他们的婚礼,那天来的客人很多,林涵总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害怕,不自觉地张望着,想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朱丽始终没有出现。
安雯是个好妻子,对林涵照顾得周到,却又不失夫妻间的情趣,林涵知足了。
然而林涵心中总藏着一丝内疚,而且日子越久,这份内疚就越发厚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越来越多地在梦中看到那个影子,是朱丽,她缓缓地向他走来,却始终走不到近前,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一张熟悉的哀怨的眼却如此清晰地朝他望过来,一直望到他的心里。
林涵的精神越来越恍惚,常常一走神,仿佛朱丽就站在眼前,如梦中那般望着他,使他无地自容。的确,不可否认露水已经蒸发了,可它仍在你周围,它存在着,只是无法看见,不能触摸。
林涵终于站到了那栋办公楼下,过去他曾不止一次来这里接朱丽下班,可是此刻来,他能做什么?
他想忏悔,在朱丽面前,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忏悔,这样看来,林涵又是自私的,忏悔只能让他卸下心中的那份负担,让自己好过些,对于朱丽,这样做又能如何,伤痕已经刻上了,是泪水洗不掉的。
林涵走上楼,走进办公室,人还是那些人,面孔却是冷的,各自忙碌着,并不在意林涵的出现。
办公室里看不见朱丽的影子。
林涵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手里攒着一张纸条,那是朱丽的地址。
这座城市的精神病院在城的东边,靠着山建起的一栋七层楼的楼房,活动区却很大,有水池,有回廊,还有一个标准的篮球场,穿着病号服的人们遍及各个角落,很安闲地玩着。
林涵找到了朱丽的房间,推开门,不由得呆住了。
只见病房里满地的幸运星与纸鹤,五颜六色,一个穿着病号服,披散着头发的女人,坐在床沿上,很专注地折着一只红色的幸运星。
“朱丽。”林涵轻声地唤她。
朱丽抬起头来,那一张原本神彩奕奕的脸如今形如枯槁,深陷下去的眼窝里那双依稀明媚的眼睛迷惘地扫了林涵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折着。
她已经认不得林涵了。
林涵脸上的肌肉微微地痉挛了一下,他转身出来,轻轻地带上门,急急地走了出去。
林涵回家时已经很晚了,一身酒气。安雯还没睡,看着电视等他回来。
安雯并不问他作什么去了,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浓茶醒酒,便去给他放水洗澡。
林涵把茶杯轻轻放在几上,走上阳台,夜空很晴朗,闪亮的星子一直排到城市的最远处。
他心情沉重地点上一根烟,又将烟气与叹气一起呼出。
安雯不知何时站到了林涵的身后,用手温柔地从背后圈住林涵的腰,轻轻地问:“怎么了?”
林涵转过身去,看着安雯的脸,夜色中依然如此沉静甜美。
他猛地抱住了安雯,紧紧地拥着,摇晃着。
安雯吃惊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任他搂着,一迭声地问:“怎么了。”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滴水珠掉在脸上,紧接着又是一滴,温热的,顺着脸庞流着,一直流到嘴角,沁到嘴里,有一丝淡淡的咸味。
20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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