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有火灾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2 13:37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蓝珏
很多年前,江河还在村里放牛,我每次回村,都看见江河牵着牛到河滩上去。一次江河坐在牛背上,横一根柳枝在嘴边,我眼里便有了一幅牧童短笛的图画了。江河不会吹笛,但在潺潺的流水声里,我仿佛听到笛声袅袅飞出。
这种记忆是深刻的,我为此一直记着江河。
后来不知从哪天开始,我没见着江河。我依然一次一次回村,但我没在河滩上看见放牛的江河,也没看见牛。有时候偶然看见一两头牛在河滩上,即却不见放牛的孩子。我希望那是江河的牛,我喊起他来,但没人回答。一天我在村里问了很多人,我说怎么不见江河呢?有人告诉我,说江河走了。我问江河去了哪里?但没人说的清楚,只说江河外出打工了。
我一直没见到江河。
很多年后,我一个熟人给我带来了江河的消息。我这熟人和我同村,但比我年轻得多。我离开村子后,他大概还和江河在一起放牛。这天熟人特意来告诉我江河的消息,他说刘教师你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江河,我说那个放牛的江河吗?熟人说不错。我说他现在怎么样了。熟人没说他怎么样,只问我知不知道新星宾馆。我说知道,熟人说新星宾馆就是江河开的。我看着熟人,我很难把一个牵牛或骑的牛背上的孩子和一个已经上星级的宾馆等同起来。熟人见我这样,就说你看着我做什么,这是真的,新星宾馆是江河投资一千多万盖起来的。
熟人说完就匆匆走了,但他却没把江河带走,他把江河留给了我,让江河重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我对江河的记忆当然不仅仅是那幅牧童短笛的图画。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尽管不是看着江河长大,但经常看见江河却毋庸置疑。记得一次看见江河牵着在河滩上倘佯。我走过去,我问江河,说你天天放牛,不要读书吗?江河说读书有什么意思。我说做什么有意思呢?江河说赚钱才有意思。我说不读书怎么会赚钱呢?江河说他大了就会赚钱。一次我看见江河在河滩上用片石瓦砾搭了一座很大的房子。我说江河你这房子搭的真大。江河说这算什么,等长大了赚了钱,我要盖一幢比这大一千倍一万倍的房子。现在江河大了,他真赚了钱,他的新星宾馆真比他小时候搭的房子要大一千倍一万倍。我后来去了一次新星宾馆,我本想在那儿见到江河,但我并没有见到他,我只在铺着地毯装饰豪华的宾馆里见到一些衣冠楚楚的人,我不知道他们谁是江河。但我相信,他们当中肯定有一个人是江河。拥有一幢宾馆的人,他应该这样衣冠楚楚。
我那个熟人后来又来了,仍跟我说到江河。熟人问我去过新星宾馆么。我说去过一次,但没见到江河,只见到一些衣冠楚楚的人。熟人说江河就是这个样子,你没喊他吗?我说么多人都这个样子,我喊谁?熟人说我告诉你,江河多半穿一套黑西装,在胳膊里夹一只大哥大包,但大哥大不在包里,握在右手上,他总是边走边打电话,声音很大,你见到这样的人,他肯定是江河。
熟人这样说,我真留意起来。不久,我真在街上看见这样一个人。这人也穿黑西装,左胳膊里夹一只包,右手握着大哥大,边走边打,声音老大。我相信这个人就是江河,我跟他走了一阵,等他打完电话后,小心着问一句,我说:“请问你是江河吗?”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对方明显不高兴了,对方说:“你他妈的才是江河。”
我不知这人为何生气。
再见到熟人,我把这事跟熟人说了,我说为什么提到江河人家那么生气。熟人说江河很臭,他的宾馆是鸡窝,在我们市里很出名,一些大款嫖客趋之若骛,但一些正人君子却不屑一顾。我睁大了眼,我说真的还是假的。熟人说不相信你再去一次吧,你什么都会明白。
过后,我真的再去了一次。我没什么目的,只是好奇。这回我除了看见一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外,还看见许多妖娆的女人。我一路走着,不时地有女人和我抛媚眼。看来熟人的话没错,我应该相信他。
我后来才知道我孤陋寡闻。其实只要留心,不要我那位熟人提起,我也时刻能捕捉有关江河的消息。因为江河实在太有知名度了,不说妇孺皆知,也可以说家喻户晓。一次我去统战部找一位朋友,看见朋友对面一位女士在用开水烫一只椅子,烫了一瓶又一瓶开水,弄得办公室闹水灾区一样。我轻声问朋友说那位女士发什么神经。朋友说刚才江河来过一次。我说江河干嘛来这里。朋友说江河是统战对象,常来这里。我说这与这位女士烫椅子有什么关系。朋友说江河在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我说就坐了,烫椅子做什么?朋友说大家都知道江河得了梅毒,天天上医院上浓缩霉素。我们说话时,那位女士烫完了,在用一块抹布抹椅子,抹完了,把抹布扔在纸篓里。
这以后一个月,我碰见一个公安局的朋友。朋友主动问我,说我知不知道江河。我说知道,我跟他同村。朋友说昨天他去外地把江河领了回来。我说干嘛。朋友说江河在外地嫖妓,被人家抓了,他自持有钱,不把人家放在眼里,结果被人家扣了。我们到处疏通,才把人领了回来。我说听说江河的宾馆是鸡窝,是吗?朋友说是呀,一点不错。我说你们不管吗?朋友说怎么着,他上面有人撑腰,让他这样搞,还说是搞活放开。
我看出朋友一脸的无奈。
不久,我看见一个银行的朋友。我问朋友说江河你知道吧,朋友说谁不知道他。我说他怎么那么有钱,花一千多万盖了一幢宾馆。朋友说你不知道吗?他的钱都是贷来的,贷了一千五百多万,我说那么多钱,他怎么贷得到。朋友说他有后台,领导让贷,谁敢不贷。
我这才认识到江河是一个人物,是那种真正可以呼风唤雨的人物。我不知道现在这个可以呼风唤雨的江河什么样了。我想象过,按熟人的说法,他穿一套黑西装,左手夹一只大哥大包,右手握着大哥大,边走边打。但这样的人太多了,随便在街上走一圈也能碰到几个,我始终无法想象出江河确切的样子。倒是他小时候的样子我很熟悉,他牵一只牛往河滩去,有时候坐在牛背上,横一根柳枝在嘴边,我记忆中的江河,仅此而已。
那段时间,我不时地听人说到江河,就是随便走在街上,也能听到人家对他的议论。一天看见几个老人站在一起,几个老人一脸怒气,一个说现在的社会风气就是被姓江的这种人败坏了,行贿受贿,赌博嫖娼,无恶不作。一个说社会会发展到这种样子,随落呀。一个气得脸发白,嘴哆嗦着想说什么,但太气了,竟把话噎住了说不出来。
我看着几个老人一步一步远去,不一会,在一张广告前驻足。广告很大,给我一种铺天盖地的感觉。广告的内容新奇刺激,上面八个大字:无丝奉献、奇妙享受。下面一行字是:新星宾馆特邀海南波波小姐倾情演出。再下是这样一行字:新星宾馆总经理江河率全体员工向你致意,欢迎你光临。广告一边还贴有一张18寸的大照片,是一位小姐的玉照,几乎赤身裸体,煞是好看。
这张广告在我们城市很多广告栏里张贴,我看见很多人在广告前驻足停留。
我去看了这场演出,是我那位熟人带我去的。熟人说他看见了江河,并在江河跟前提到我。江河让熟人转告我,让我有空去找他。熟人说着,拉我去找江河。但在宾馆,我看见江河。我跟前尽是一些衣冠楚楚的人,他们往我跟前走过,我总觉得他们是江河,但并没人理我。熟人好像不在乎见到江河。他带我找了一会,不找了,带我去六楼歌舞厅。那时候演出已经开始,台上那个波波小姐打情骂俏买弄风骚边跳边脱,脱得身上剩下两块薄薄的纱时,那小姐说:“我是路边的野花,你们采不采?”台下一片欢呼,大声喊采。小姐听了,唱起来:路边的野花,任你睬……才唱了一句,有几个跑上去,小姐这个抱抱,那个亲亲。一个胆大,把小姐身上仅有的两根纱扯了,到这时,小姐真正的无“丝”奉献了。
我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
其实这种演出在新星宾馆天天都有,它成为人们街谈巷论的主要话题。我亲耳听到很多人说江河伤风败俗,又听人说江河这样下去天理难容。看得出,很多人憎恨江河。
一天深夜,我听到消防车的鸣叫声,并持续不断。我不以为然,更没有把它和江河联系起来。在我们这座城市,时常发生一些或大或小的火灾,没人会对此留意。但清晨,我那熟人打电话过来,说新星宾馆发生特大火灾。从一楼烧到六楼,二十多人烧死,包括江河,烧伤的人更多。我放下电话,往新星宾馆跑。晨光中,我看见新星宾馆笼罩在一片烟雾中。救护人员还在从楼里抬人出来,一些不知死活的被抬出的人一律浑身乌黑,面目全非。
我无法辩认他们当中哪个是江河。
新星宾馆这场大火让我们这座城市很多人津津乐道。江河以及那些嫖客妓女的死虽不见人拍手称快,但很多人幸灾乐祸。我亲耳听到很多人说这是老天报应。至于失火的原因,则是众说不一。有人说这是有人纵火,有人说是煤气罐爆炸。我后来去问了那个在公安的朋友,他说直接引起火灾的是一个烟头,烟头烧着了几张纸,纸烧着了地毯,引起火灾。朋友说宾馆几乎没有消防设施,当初建房时,消防部门就提出了整改意见,但老板江河通过关系,使消防部门的整改书变成了一张废纸。朋友说罪魁祸手其实是江河,是他给这座城市带来了灾难。
新星宾馆在这场大火后废弃了,我看见一楼到六楼所有的窗户都黑漆漆留下烟熏火燎的痕迹。落雨的日子,大楼给人一片晦气的感觉。
没人再敢走近新星宾馆。
这以后的一天,我回了一趟老家。在接近那块河滩时,记忆中的那副图画又蓦然眼前,河滩上一个孩子骑在牛背上,横一根柳枝在嘴边,孩子不会吹笛,但在潺潺的流水声里,我仿佛听到笛声袅袅飞出……
真希望这孩子还是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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