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木村拓哉的发型设计师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2 13:47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王兰芬
起初她以为那是一家咖啡店。
整面落地窗,金黄丝质的厚窗帘在墙的最两侧以同色同质料的带子拢起扣在古铜色的复古挂勾上,店里摆着一张张附抽屉的维多利亚风味有着滑溜溜线条桌脚的梳妆台,墙上挂着巨大的、镶以蓝绿铜锈色金属框的明亮镜子。
她立在忠孝东路四段巷子里这个阳光斜照的午后骑楼上许久后,才突然发现那个店里面向外边,一头长长卷发、穿著碎花细肩带短洋装,一直眯着眼注视她的,是她自己。镜子里的自己,究竟算不算是真正的自己呢?
闪闪发亮的女孩。
如果说现在有什么真正可以让她渴望的,应该就是轻轻搁在那梳妆台上,纤细危险得似乎一触就要碎掉的骨瓷咖啡杯及它里面的,拥有一切奢华气氛的咖啡吧。
她一路从台北火车站走过来。
穿过长长地捷运地下街,在诚品买了一本她根本搞不清楚书中所写之地究竟在地球的哪一点上的“叶门”,走进西雅图咖啡馆找了角落的暗红单人沙发坐下,在被叫到自己的号码后,才意识到,已盯着那本书的封面许久。她把书留在桌上,然后去柜台领取自己点的,银河酋长咖啡。总觉得是适合搭配这本书的选择。
但是等她回到座位上时,书不见了。
小圆桌上,现在只有她的咖啡。她双手摆在膝上,安静地一?一?检查着那张比一个篮框大不了多少的桌面,好象如此一来,可以发现已陷入时空流沙中的那本书的一角。
这种事让她想起,井之类的东西。
不过红褐色的圆桌子反映着天花板及墙上的灯光,暗浮着装饰用的木纹,手摸上去光滑凉爽,并不存在任何具暗示性的东西。
过了一会她才想起她的背包。
红色亮皮硬壳的方形后肩式包包,仍然亮晶晶地躺在旁边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她把它拉过来,按开银色的钮,钱包、墨镜、化妆包、手机、半包酸梅、面纸、钥匙、记事本都还在,打开钱包数一数,钱好象没少,因为已经想不起原本钱包里有多少钱了,甚至在算的时候还吃了一惊,自己身上竟有这么多钱。皮包外侧的边袋里,有刚刚付咖啡钱后拿到的收据。
手机的屏幕冷冷的,没有显示任何“来电未接”或是有留话、短讯息的记号。她把那再丢回去。
把包包放回原来的地方后,她突然想。
说不定我根本没有买过叫“叶门”的那本书。
但她确实地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个封面。缠着白头巾着白袍的人,从阴暗古老的巷子刚走进阳光照得到的出口处。白袍被晒得刺眼地亮,身后拖着长长锐利的影子。
说不定那只是他告诉过她的某个景像,他旅行途中所见,或是一张他夹在笔记本里的照片。
她只好拿起她的咖啡杯,慢慢喝着。喝完之后再度出发。
从那里走到这里,虽然是缓慢的、什么也不急的旅程,但到底还是累了。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迎面而来是的冰冻的冷气,她忍不住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接待室这个空间里有一个金黄色附浮雕的柜台,其后是整面墙的白色衣柜,柜台前放了两三张圆桌子,像巴黎街头人潮较稀少处某个雨天之后的露天咖啡座,一个人也没有。应该是剪头发的那个地方,与这边以大型屏风隔开了,屏风上印着油画质感的中世纪森林雕堡风景图,色彩浓厚,但是像照片一样平。屏风与地面间隔的空隙传来音乐声、说话声、吹风机的声音、洗发精定型液香气、吹风机吹热头发的气味,还可以看见人走动时晃动的光线变化。
然后这一边除了她之外,没有其它人。大概都在忙吧,她想,只是坐一坐,没人理她的话就直接走好了也没有关系。
正在这么想时,有两个人边说话边走出来。她有点担心自己这样一个坐在这里会太突然,因此吓到谁,紧张得背脊一挺,想做出啊我其实也是刚刚进来的样子。
一男一女。男的很高,留着盖过脖子的发,发量多且烫过,剪出丰富的层次且细心染上相近却的确有些不同的颜色,高鼻子,浓眉大眼。女的身穿枣红色和式短袍,露出纤细的颈子和手臂、腰身,一头长发到肩以下,轻轻一动如瀑布滑泄,也有着美好的层次和色彩,皮肤白,细致的五官极有自觉那样,显出一些类似高傲的气氛。
她轻轻摇着身子,一路跟男的微弱地撒娇着。男人笑笑的,往前走,把单子放在柜台上,一探头发现没人,转身往里面喊谁,一个头发黄黄的、剪得非常短的女孩跑出来。她走进柜台里豆豆按着计算器还是其它的什么,然后抬头说,“原价五千,Nick给你打折,四千五。”算钱的女孩看起来十几二十岁而已,眼睛到颧骨一带擦上银白色的亮粉,像戴着太阳眼镜晒了太久太阳后的效果。
“Nick,谢谢,说好的,有空一定要打电话给我。”长发女人在男人的协助下脱去外袍,一面扭头跟他说话。
男人还是只笑笑的。
女人走后,柜台里的女孩终于发现了她,开口说,“小姐,有预约吗?”
“没有。”她有点心虚,这种店的气势,不属于她日常的消费水准。
“要剪还是烫?”
“嗯,都可以。”
“有要指定设计师吗?”
“没有。”
“那请你等一下。”女孩低头,大约是在查各设计师的时间表。
她坐在那开始不安了。觉得自己硬闯进一个不该进的世界,打扰了忙碌的大家,而她原只是一个无聊又无知的局外闲人。连现在皮包里的钱够不够清偿这小小冒险的代价,她都没有信心。
正站在柜台填写什么的男人突然回头,面无表情地注视她几秒钟,然后回过身去对女孩说,“小莉,没关系,我来接。”
“可是Nick,你今天已经满了。”女孩小声说着,不甚同意。
“没关系。”他的声音好听,低沉却有力。“你带她去座位上。”
女孩站起来打开衣柜门,从衣架上拉下一件短袍,拿了单子,然后对她说,“小姐,请跟我来。”
走进屏风的那一边,世界突然开展起来,光线从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照进来,使得有着高高天花板且极深的空间,明亮一如夏天好天气正午的露天游泳池池底,背景是爵士风味的小喇叭独奏。女孩为她在一张梳妆台前拉开有着蓬起舒服皮座垫的雕花扶手椅,待她就位,再轻靠她小腿让她正好坐下。
“要喝点什么呢?”
她要了咖啡。
叫做Nick的设计师走过来,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
“有特别想要剪或烫吗?”
她摇摇头,在脑子里搜寻能够表达自己的精确用字,因为她常常不精确。
“就你看好了,你决定。”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笑,严肃地看着她一会,然后点点头走开。旁边还有好几个头发弄到一半的客人在等他。
另一个穿著与黄头发女孩同样的黑色卡其长背心围裙的女孩,把咖啡送到她桌上。跟刚刚她在外面骑楼往里望时看到的一样,她微笑跟她点点头,说谢谢。
骑楼上许多人来来往往,时时看进里面。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某种特殊表演形式中的一部分。有一次在东兴街的橱窗里,看见一个男生在里面睡觉、吃东西、看书,窗上贴着海报,说明这是一种即兴演出。她那时简直无法直视那一面橱窗,觉得残忍至极。
洗好头,头上包着毛巾走回座位时,正在帮人剪头发的Nick遥遥跟她点一下头。
就在那时候,她终于想起来他像谁。
Nick很像木村拓哉。
除了木村拓哉在日剧“美丽人生”中饰演发型设计师这件事所带来的正当联想外,Nick还有一种近似木村给人印象的,美好的严肃及认真感,他极好的长像下,有一种深度。
当然,这也可能单纯只是Nick的模样很帅,带来的附加想象而已。
他让她等了非常非常久,久到读完店里书架上一至十集的“怪医秦博士”豪华版,并喝了两次咖啡。
最后他只剩下她一个客人了。Nick拉过矮凳子来靠着她坐,第一次对她微笑地说,“帮你弄直,然后剪很短好不好?”
“好。”
Nick的手大而温暖,但动作纤细灵巧,她因为一向害羞的个性无法接触他镜中的眼神,只好闭上眼睛。巷子里逐渐出现下班的机车、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玻璃,有种看电影般的安全距离感。
Nick似乎是个不擅找话题的设计师,她不讲话,他也就很舒适地沉默着。她想起刚刚他跟其它客人说笑的光景,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说些什么。
他先将她长卷发剪去大半,然后助手来为她涂平板膏、上板子,经过烘烤、再洗,湿湿的不到肩膀的直发,使她有种可怜兮兮的样子。Nick再回来,一排工具铺在梳妆台上,然后在她头上,崭新明亮锐利的剪刀与她的的发接触,发出很好听的切断声。
喀嚓。喀嚓。喀嚓。
细细的一小撮一小撮的发,与她的生命脱离,掉落在又冷又干净充满高级气氛的时空里。那一刻,好象有些什么也跟着脱落了。
他喜欢一面卷着她的长发,一面轻轻在她耳边说话,然后慢慢睡去。熟睡中的手指,还不放她的发。
有一下下她以为手机响了,身体反射性地弹起,慌张地打开包包抓出手机。
Nick停下剪刀,悬着手等她。她看看安静一片的手机,再抬头看看他。
Nick说,“可以剪了吗?”
然后他们因为这样,终于开始聊天,Nick说他是香港人,这几年来这边帮开店的好友的忙,过一阵子或许要回去了。他的国语很好听,完全没有香港腔,加上他的体型模样和态度,她猜他应该是大陆人。
但她选择不再问,安静微笑地听他说话。
他说话慢慢的,相对于手上灵活的剪刀,他每句话都想一想才说,总是等到手上工作达到某种神秘的阶段后,再稍稍放心讲一句。原本湿答答的发,在他的拨弄和极强的冷气空间中,渐渐变干,加上细密的精致层次,镜子中出现全新模样的一个人。
头发之于一个人,竟是这样重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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