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一代
http://www.sina.com.cn 2001/02/06 11:21 新浪文教
作者:杨葵
读学位,到末了总得写论文。据说早几年中国学生去了国外,报上去的论文题目,往往会把那些大鼻子导师吓一跳,因为题目太大了。比如:“希腊神话的美学意境”、“十八世纪欧洲文学特征”,诸如此类。导师害怕,自有害怕的道理,想想自己几十年前,不过是靠一篇斤斤计较的“《李尔王》之剧作结构”换来一顶博士帽,又苦熬几十年,终成正果熬成博导。猛然来个异乡的毛头小伙,上来就敢开出自己一辈子想都没敢想的硕大题目。大鼻子导师不会说北京话,不然一定苦笑着感叹:真敢开牙!
与此相类似的是,过去的很多年,中国的长篇小说一直盛行宏大叙事之风。我在出版社,每年要看几千万字长篇小说来稿,一半以上都是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悲欢离合。看着看着,不禁有了错觉,好像所谓长篇小说,不写它几代人,都叫没气魄,都不能算长篇!还由不得你不信,想想前两年走红的《白鹿原》、《穆斯林的葬礼》,再想想当年的《家》、《春》、《秋》;当然,再往早里想,还有《红楼梦》。
可是到了世纪末,人们逆反心理陡然膨胀起来,于是突然就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兴起了“私小说”。
“私小说”本是评论家们专指某一类作品的称呼,我在此借用,则是个笼而统之的说法,重在一个“私”字,具体在不同作家身上表现出来,又是千姿百态,差之千里。有以细腻见长,直指女性内心的情爱小说;有以先锋为旗,旨在创造新形式的探索小说;有抵制虚构,以描摹亲身经历为乐的纪实小说;还有与民同乐,以隐私为主要创作题材的市民小说,等等,等等。我把这类小说一股脑儿划归“私小说”的框框里,是因为它们都远离了宏大叙事,沉溺于“小我”之中,看重的是自我对情感的感受、自我对生存的体会、自我对世界的认识、自我对小说的把握。
其实题材大小并无关紧要,关键在于,宏大叙事的那种气度,以及只有宏大叙事才会拥有的那种浸透在文字中的自信,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退隐。
这一退隐,固然可以理解成什么现代社会自我的回归、内心世界的重返;可是换一个角度讲,这理解不过是一种托辞,是在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冠冕堂皇的藉口,是对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找回的一种无奈。
宏大叙事是文学这条大江的源头,西方最早的典籍是《荷马史诗》,中国因为文、史、哲向来不分家,所以可以举先秦的诸子百家为例。那会儿的人多自信啊,他们开天辟地,他们纵横捭阖,他们惊天地泣鬼神。他们唱起来,远山也要为之回荡;他们舞起来,大地也要为之震撼;他们写出来,每一个字都会变为一座山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宏大的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开始我们可能还不承认,还不甘心,还想紧紧抓住宏大的尾巴。可是抓着抓着,抓成了《家》,抓成了《白鹿原》,这时我们才幡然醒悟,这样的宏大,不要也罢。事实残酷地摆在面前: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宏大叙事确实已经将我们抛弃了。我们只剩下个小而又小、寒碜自怜的“小我”,我们只配在螺丝壳里做道场。
我们是失败的一代,我们把曾经拥有的美好东西丢失了,而且注定找不回来。一切努力都将被时间证明是又一次的失败。我们的自信早已丧失殆尽,对此,我们只有无奈。
欢迎访问新浪文化文学专区,赏读更多精彩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