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火鸟87

　　十、隐匿

　　我跨进了大学的门槛。和Y的联系早就中断，但寒暑假能看见他一、二次。感觉陌生。

　　A却和我慢慢熟起来。我和熟起来的A说过有关已经陌生的Y的一些故事，A说，一个平时挺爽快的人怎么一说到他，就那么晦涩呢？我怎么都听不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A从一开始就不喜欢Y。他觉得Y是个隐匿的敌人，让我拥有一个他不能进入的独立世界。他爱上了我。

　　我和A开始很认真地谈恋爱，我以为我很爱他，或者说，在我和他因为Y的一次虚拟死亡而分手之前，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会是一个问题。我一直到今天也没有想这个问题，爱过还是没有爱过。这段初恋结束时，我日思夜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和我与A的感情毫无关系的一个问题：既然我对Y没有爱情，Y何以吞噬了我的爱情？

　　也许是我的叙述的方式出了问题，同一个故事，这样讲和那样讲，就不再是同一个故事。本来是一个和爱情无关的故事，讲着讲着也可能变成一个纯粹的爱情故事。

　　A从此消失。是消失而不是隐匿，虽然我每天都会在教室里看见他，有时还会和他说话，但我和我的朋友们说，A消失了。我的朋友们都认为我因为失恋的痛苦而不愿意正视A的存在，他们说，我们理解你。

　　我的初恋就是这么结束的。我没有解释隐匿和消失的区别，没有解释爱还是不爱，没有解释我痛苦并不是因为失恋。

　　我喝得酩酊大醉。

　　我一次又一次酩酊大醉。但我醉的时候都醒着，我分得清回宿舍的路上一对对情侣的真心假意，他们是游戏的孩子，有的一丝不苟，有的三心二意。我自己呢？是一丝不苟还是三心二意呢？分不清。我究竟是醉是醒。在无法把握的时候B出现在我身边。我们早就认识，B和A一样也是我的同学。但B刚出现。他频频出现。我们散步，偶尔爬山。散步和爬山的时候需要说话，B就说他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冷漠过我。就说有一个女孩子对他很好很好，他说了一个名字。我认识，一个从长相到为人都很实在的女孩。娶回家为妻很合适，我说。B说，不，不会是她。B说，你会在意将来的男朋友的身高吗？你的父母会在乎吗？B是个小个子。我不会，我说。我希望我的女朋友像你一样高，B说。他还说我很傻。

　　我不傻，我知道自己不傻，我明白B的意思。但我怕他不明白我，我本无心不爱，却更怕无心伤害。

　　B当班长了。班里乱哄哄的，还缺个团支书，B就和辅导员说，何苗苗挺好的，让她试试吧。B没有想到辅导员同意我却不愿意。我第一次和B像情侣似的吵架，我哭得他手足无措。我们好几天没有说话。B生病了，那个对B好得要命的女孩天天去看他，给他买了很多好吃的，帮他洗衣服，男生羡慕死了。

　　我被她们拉着去体育馆参加周末舞会，进行启蒙教育。我不会跳舞，但她们说，我乐感出色，和一个熟练的舞者在舞池里转上几个大圈后就能应付自如了。她们很快飘逸起来，劣质的音响粗躁的灯光污浊的空气都不影响她们看起来象一只只蝴蝶，这就是年轻的魅力，不需要口红和眉笔。音乐声起，又有人请我跳舞，是一个不太高的男孩子，我站起来，不合时宜地想到B。我们还不像现在这么熟识的时候，有一次班里举行舞会，我们都没有跳，他问我，怎么不跳，我说不会。他说，他会跳，但是他只想和他女朋友跳。

　　我说，对不起，我不会。

　　我被放逐到夜的浓黑中，受到莫名的压迫，我委屈，我哭泣。我无处逃遁。

　　我爱不爱B？如果爱就是在乎，我想我已经不能不爱他。我在乎他。他说我傻，我傻吗？

　　我和B又像以前那样去散步去爬山，和以前不一样的是不需要说话了。他感觉到我的变化，但是他没有用语言确证它催化它。他相信我会继续发酵。他让我幸福地发酵。

　　我的幸福将要实现质的飞跃，B说，他想牢牢地抓住我，他想让我的幸福有最大的保障，所以，他需要知道一些事情。幸福象一大片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诱惑着我，于是我忘记了，故事发生的年代，地点，人物，情节，这些一直到今天我们的文学老师还念念不忘的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叙述故事的情绪和方式。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B说，不需要告诉我全部，但不要省略A。我不好奇，不想窥探你和他共同的秘密，请你告诉我你们分手的真正原因。你和他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看起来更和谐，外在的形象和内在的气质都是。你们为什么分手？

　　我有千百个理由不回答B的这个问题，但我已经因为一个理由对他说：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我已经说过了，就象我已经在爱着。

　　谈话的重心开始倾斜，由最初的他想知道变成了我不得不倾诉。不得不并不是被迫，而是一种不可控制的需要，急匆匆的必需。幸福就要来到的陶醉和幸福就要失去的恐惧纠缠在一起，我慌慌张张吞吞吐吐地告诉B，我和A是因为Y而分手。

　　Y是谁呢？我从来也没有和B说过Y是谁。于是我开始讲Y。

　　Y曾经吞噬了我的爱情，(假如我能确证我爱过A的话)就是因为我常常在虚拟世界里虚拟理想的Y，并不厌其烦地让现实的A进入这个虚拟的世界。我的叙述晦涩冗长，伴着琐屑的细节。

　　我决定这一次讲的好一点，就是简单明了。我说，Y是我的中学数学老师，在我的成长期的某一段，他给了我一些很特别的人生感受。这些感受在后来被刻意或偶然地一次次重历，就象沙滩上的贝壳，因为被无穷无尽的海水冲刷，布满了无法抹去的细痕，它们已经沉积在我的灵魂里。

　　我没有向A解释过我从未爱过Y，但我向B解释，A认为我我爱Y所以和我分手，而我没有爱过。

　　我说，我没有爱过。但我的声音有点发颤，我好象没有了从前的坚信，我爱过吗？当B的深邃的目光掠过我的身体时，我的灵魂在逼问自己，究竟爱过没？

　　我想起了Y的办公室窗外的田野，金灿灿亮闪闪的油菜花，幸福的油菜花。究竟爱过没？爱过又怎么样呢，爱总没有错吧，还是那么年轻的岁月。

　　我问B，这样讲你满意吗？他说，我知道了。

　　我期待的幸福没有到来，他没有说：我爱你。

　　十一、结局

　　我偶然在B的美学笔记本里发现一句话："我何尝不想亲口对你说让你我永远相爱，可……"我不知道他接下去还想写什么，但我意识到，Y已经不再是一个隐匿者，他正在向B走去。

　　不久，就有传言，B和那个很适合做他妻子的女孩谈恋爱了。我信。但我希望是他告诉我而不是传言。

　　但是我没有等到他，他托人带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只能恋你，不能爱你。

　　只能恋你，但不能爱你；不能爱你，而不是不爱你。似乎这句话应该这样理解。这样理解，这个世界仿佛美丽和善良。

　　我在发现词语横穿时空的辉煌之前，先发现了词语历经风花雪月海誓山盟之后的腐烂和庸常。

　　最后我应该凭借什么相信爱情呢？是我们经常查找的现代汉语大词典吗？我曾经彻夜不眠翻看它，上面说：

　　恋(1)恋爱；(2)想念不忘，不忍分离。

　　爱(1)对人或事物有很深的感情；(2)喜欢；(3)爱惜，爱护；(4)常常发生某种行为；容易发生某种变化。

　　爱情：男女相爱的感情。

　　还没来得及辨别清楚这些字词的意义，我的大学生活就结束了。应该去当老师的我没有去当老师，因为我想起了很多年前Y和我说过，不要去当老师，天底下没有最光辉的职业。

　　Y早已不是很多年前的他，可我又信了他一回。

　　十二、开始

　　现在我是一个自由人。我荡在深圳的街头，与各种各样的人擦肩而过。还记得X吗？就是让Y伤心的她，我遇见了她。我说，小姐，你还记得我吗？她摇头。我又问，小姐，你还记得Y吗？她摇头，往前走，消失在深圳白花花的日光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忙着打电话。我给缨子打电话，告诉她我在深圳的街头看见了X，而缨子和我说的是她的快出世的孩子。我给Y打电话，匿名的，我问Y，还记得某某人吗？他追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牛虻，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他挂断了电话。我还打电话给B了。那天我有一点醉了，竟然问他爱不爱我，而他竟然说，爱。他还说，他要杀了Y，我说，杀了，好。

　　杀了他，一切就重新开始了。我现在只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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