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水手刀

　　1.

　　那是十二月第一天，是星期一。

　　黄昏的时候，一辆奥迪车停在美丽宫大酒店门口，方家兄妹从车上走下来。

　　下了车，方鸿霞亲密地挽上哥哥方鸿朝的手臂。两人携手穿过大堂一直走进了大堂北侧的西餐厅里。

　　今晚，招商局外商代表年会将在这里举行。

　　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西餐厅里已有不少来宾了。人们三五成群，低声细语在闲聊着。

　　方鸿朝是招商局局长，晚宴的主人，先到的来宾多数是他的部下们。见到方家兄妹进来，大家都举目致礼或者热情地迎了上来。

　　方鸿霞知趣地松了手，退在了一边。

　　离开了哥哥，她感到有点不自在。在这里，她是个引人注目的外来者。

　　附近尽是些谈笑风生的陌生人，但似乎大家都认识她。他们向她微笑，她也只好向这些叫不出名字的人们不断地陪着笑脸。

　　餐厅里空调很足，温暖。她想除下外套，却不知该把外套放在什么地方。

　　好不容易一个穿黑马甲的服务生从身边走过，她一把抓住了，“你们有没有存衣处？”她问道。

　　当然有。这是一家新建的号称五星级的大酒店。

　　服务生取走了外套，她却更局促不安了。

　　除下外套，里面的黑丝绒夜礼服是哥哥从欧洲带回来的低胸袒背式的洋人服饰。她为出席今晚宴会特地挑选的。

　　她本以为外商代表年会该是一个欧化的聚会。显然，她的错觉害了她。

　　很快，她就发现即便是依例姗姗来迟的外商代表们也一样在西装里鼓囊囊地穿着毛衣，那多数是一些长相中国化的黄种人，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聊聊无几。那些男人暧昧的注目让她不断觉得自己象是名交际花，或者小秘。

　　手指不停撮捻着脖子上的珍珠，她有些无所适从。我真是一个大笨瓜，她想。

　　时间过去一会，她暂时不那么受人关注了。取了一杯酒躲到一根假柱子后面，她用目光认真地对人群进行挑捡，希望自己尽快进入角色。

　　我今晚可不能空手而回。她带着决定生死存亡的危机感思索着，紧张得一口接一口啜着杯中酒却不知其味。

　　酒精让她的神经和腺体活跃起来，她进入了轻度的幻想中。

　　骑着白马，挥着弓箭，她冲入了围猎场，将要被杀的动物在四散逃窜。

　　希望如此。她笑了。

　　方鸿霞是一位广告策划人，天顶文化广告拓展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她从业时间并不长，在此之前是一位记者。今晚，她来此的目的是商业化的：准备在聚会上结识一些有实力、有资金的外商大老板。

　　最近，她策划了一台新年文艺晚会，能否找到强有力的赞助商将是这一次商业演出成败的关键。

　　与会人员在她面前晃悠着，都逃不过她的注视和分析。她早已在招商局仔细翻阅过档案，对这些代表着外国资本的人们有一定的认识。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发现值得捕猎的对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周围真正的陌生人多了起来，而她再次感到不安。原因还是那装束和那更近距离流露着可耻欲望的目光，还有男人们莫明其妙的笑容。

　　有些不知她的来历的男人已经跃跃欲试准备认识她了。

　　她又取了一杯酒，并且向正在和人交谈的哥哥带有求援意味地望了一眼。方鸿朝一直在关注着妹妹。他会意地走了过去。

　　“来来来。”方鸿朝这么说着，给妹妹介绍了好些位可以一试的对象。

　　他总这么说：“这是我妹妹，她的广告公司有一个很好的项目，你们谈一谈，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他的推介给妹妹的商业行为中掺入了一些行政色彩，因为他是一个官员。可惜如今已是一个市场经济的年代，这么做效果并不大。

　　方鸿霞的事情和心情在一次次“来来来”之后越变越糟糕。

　　那些说着蹩脚普通话的香港人或者台湾人之类的外商对她的相貌都很感兴趣，仰慕不已。对她的广告项目却毫无兴趣。每每她的话题转到这方面，对方就开始大叹目前的经济是如何不景，东南亚是如何在崩溃。说的全是一个意思，赞助属于考虑考虑却没有下文的事情。不过，有六成的人都说了：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到时我们具体谈谈。

　　每当听到这样的说话，她的手就蠢蠢欲动要扬起来。

　　她能预想到吃饭之后将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听说过这么个说法：现在老板阶层的男人多是一些宁杀错、不放过，荒唐无耻之辈。那些偷偷摸摸打量她胸脯的目光，使她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了。

　　方鸿霞强压着心中的烦躁进行着工作。后来，方鸿朝的致词打断了她。她捧着第四杯酒听着哥哥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变得洪亮雄壮，这对她毫无意义。就象她接触过的那些外商们一样，那些人于她一钱不值。

　　她在心中仔细审核着自己的商业计划，那是一个没多少创意的商业演出计划。唯一的特色是她预期凭着方家的面子，这个城市应该有人买帐。

　　方家的男人有两个局长一个主任。她坚信他们的面子决非一钱不值。但现在她沮丧地承认，暂时还没有到体现他们价值的时候。

　　做为一个商人她体会到了举步维艰。她本想通过这次策划一举完成原始积累，那种中国特色的原始积累。而现在却遭遇了事与愿违。

　　晚会在延续，方鸿霞继续在人群中转悠，象一个孤独的猎手走在丛林中。

　　时间到了九点半，方鸿朝拉着一个一身雪白的男人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向她走来。她一直紧张着的笑脸松弛了，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那个白脸、白眼镜，白领、白西装的男人名叫孔明，方家兄妹的好朋友。

　　孔明和方鸿朝是一齐光屁股玩泥巴一起长大的朋友。大约三四年前，他和方鸿朝是招商局最年轻的两位处长。多数因为同场竞技的缘故，那是他们的关系有稍稍波折的时期。后来孔明毅然下海了，他们又重新成了极好的朋友。

　　今天，孔明应方家兄妹的要求为方鸿霞带来了一位大客户。

　　“白马王子，你来了。”方鸿霞亲昵地拍了拍孔明的肩膀，这是一位正宗的美男子。

　　他来了，一个朋友来了。她不再象刚才那么孤独。

　　“小妹，这是我的大老板，莱斯先生。”孔明半转身子向着旁边那高大的男人说道。

　　方鸿霞又把笑容换成了公式化的那一种，“你好，莱斯先生。”她主动伸出了手。

　　面前的男人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得仰起脸和他说话。

　　就在这时，她心中突有了一个很相称的感觉，服饰相称。

　　那人一身笔挺的深蓝色夜礼服，脖子上结着黑黄格子的真丝领结。他的西装料子闪着比笑容还微妙的光波，和动荡在她夜礼服上的反射光相映生辉。他的胸针和她的项链俏皮地对眨着眼。她觉得自己感觉太细腻了。

　　“Hi，方小姐，叫我莱斯就好了。”他恭身、微笑、伸手和她的手触了一下就收了。“我喜欢你刚才对孔明的那种笑容，那很漂亮。”

　　这说话令她愣了一下。这么直接？她看到了他的眼睛，那目光很霸道，直追着她的眼，肆无忌惮。她几乎要尴尬了，也感到猎物的危险性。想到这个人是外商，她就把他的言行理解为了西洋作风。

　　方鸿朝在一旁打个哈哈说：“莱斯，我妹妹的事，你关照关照吧。”

　　“谈谈再说。”莱斯的目光不再咄咄逼人，站直了。

　　嘻哈了两句，方鸿朝托词走开了。他的行政干预还是很有分寸的。孔明看看两人，转转眼珠说：“莱斯，我有点急事，去去就来。”说话他就象被人踩了尾巴的猫那么窜了。

　　人群在两人四周一如既往地喧哗，方鸿霞觉得那喧哗遥远。她不知为什么就害怕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武侠小说中总用许多言词描述的高手杀气：一种强烈的压迫感。现在，她感到了。就是面前这个人。而这个人并没干什么。

　　可这个人太强壮，就算穿了斯文的西装也仍给人以爆炸感。他象一座山，并且是火山。

　　炽热的、庞大的物体还能是什么呢？

　　这是她的第一印象，但她并没发展这份感觉，因为，她还有正经事要办。在记忆中寻找着一些有用的资料，她很快找到了。

　　莱斯：中外合资蜃楼房地产开发集团董事长。塞舌尔华侨。三年多以前来到海市。报道称他在海市投资了数亿人民币进行大规模物业开发。

　　而方家的朋友孔明正是蜃楼集团的总经理。

　　那么，她想，那么此人该是一位大亨。

　　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衣装倒是很象。可他太年轻了，年纪介于她和孔明之间，三十上下的样子，神情超过三十，长相不足。

　　她不知该用年轻有为来形容他，还是羡慕他叼着金钥匙出生。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背景资料，但她确信，很少人能靠自己的努力在这个年纪如此发达。这属于常识。

　　莱斯在她的审视中沉吟着。他的眼睛在扫射着人群，看着那些虚假的笑容和表情，他知道这又是一个假面舞会。只有-，他想着，只有刚才她对孔明的那个微笑是诚实的。所以他对她第一印象不坏。后来，他顺手在一位服务生的盘中拿了一杯酒，用低沉的声音说话了。“方小姐，有事你说。请，随便说。”

　　听到莱斯温雅的话语，方鸿霞觉得他是位真正的绅士。

　　于是，她开始心情畅快地推销业务。说话当中还夹杂着一些联络感情的阿谀之词，无非是“令人佩服、年轻有为”之类的陈词滥调。

　　莱斯听她单独说了三分钟。

　　实际上，他早已明白她的企图。她的哥哥以及他的拍档在前几天都和他谈过这个问题。

　　当时，方鸿朝在电话里说得很客气：莱斯先生，希望你能给个面子，帮我妹妹一把，她是个商场新进，缺乏经验也缺乏实力。如果可能的话，你依照实际情况作决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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