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药(七)
http://www.sina.com.cn 2001/02/13 15:3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希贤大官人(何佩泓〕
傍晚,当我敢起来活动的时候,果然觉得清气上升,浊气下降,食归大肠,水归膀胱,骨头都轻了不少。吃过晚饭(还是大鱼大肉,哪儿跌倒的哪儿爬起来。),我溜达到宋主任办公室,看见他正在翻卷宗,抬头看见我,“哦,能下床了?快请坐。”
“主任就是不一样啊,老那么忙。”
“早晚都是我自己的事,小卞目前还帮不了我太大的忙。你怎么样?”
“行,有点像小的时候刚起床的那感觉,”说着我轻快地做了几个下蹲站起的动作,“大概跑个三两千米没问题。”
“这么说脱脂疗法还算成功?”敢情权威也得了便宜卖乖。
“您不是现在才想到成功的吧?不是做之前就挺有把握的吗,本来我都有点相信这儿是个正经八百的医院了。”
“你完全可以继续相信下去,而且越来越打消疑虑。你说跑个两三千米,这我可不信,资料表明你短跑记录好像更突出一些。”
“嗨,随便那么一说。多少年了,好汉都不提当年勇,何况我。”我坐在他对面,轻松地颠着二郎腿。
“是呀,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有位……也算是病人吧,按说还是我的父执辈,先父的一位老朋友,类风湿关节炎,许多年以前就关节强直,根本无法活动。每天躺在那儿,痛苦得不得了。前几天我去看他还跟我说,‘掐哩呀,看你们年轻人多好,想到哪儿走走、看看干点什么都方便,看我,老朽了,还要受这个罪。’你瞧,我还算年轻的了。”
“其实年纪关系不大,关键是他的健康状况不佳。”我假充内行地评论道。
“就是呀,我这里有许多病案,风湿的类风湿的,什么年纪的都有。这就像一辆汽车,哪都挺好,发动机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轮子坏了,跑不动了,泊在路边,拖又拖不动,经年日久,风吹雨淋,本来良好的机件也坏了,失灵了。”
“那您就给他们研究研究,换个轮子呗,以您的医术……”我想恭维他几句却自己主动入了他的圈套(当然,我不这么说也是在劫难逃)。“我也正这么想。以往的人造关节不能克服工程学上的障碍,功能是勉强有了,耐久性也还可以,可是关节腔的噪声和润滑部分总也解决不好,患者不太满意。我最近正在和人体工程院几位主任一起研制一种新的人造关节,进展还算顺利,目前只差腔内润滑液和结缔组织这两块还有点小问题,相信不久就能问世了。何朋,你愿不愿意做这第一个试用者?”
“啊,不不,您不是说有那么多痛苦的患者吗,先尽着他们吧,我这还凑合用。”
“你有所不知,这里有个保险系数问题。你是健康的,我们将先取下你一个健康的关节做保鲜处理,万一新关节失败了,还换回你原装的,这在临床上被称为一过性或可逆性的。别的患者就没有这种退路了。”
“我还有退路吗?”
宋死儿并不搭我的话茬,径自说下去,“新关节很有可能做成万向的,假如安在膀子或肘子上,你将毫不费力地挠到自己后背的任何一点,只要你有这种要求。”
“不用这么费事了吧,我可以在门框上蹭。”他说得我浑身痒痒。
“膝关节呢,你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向后、左后、右后等各个不同方位咕咚一声跪下去。”
“拜四方倒是方便了。”他把我逗乐了。
“如果是更换髋关节呢,”他越说越兴奋,手指也越发动得快而有力有节奏,“那将对竞技体育、舞蹈事业是个多么大的鼓舞!”
“停!停、停,假如要安您手上,怕是同时十台八台的手术也不够您忙的了。”
“哦,这你又有所不知了,手指关节太小,牵扯的神经和筋肉也太多,目前……”
“如此看来我以前对手指头的尊敬还是很不够的-能把您难住谈何容易。”
“不过,你不用担心,会有那么一天的,当手上的万向轴广泛应用之时,无疑对手工艺者也是个极大的福音!”
“担心?我倒是不担心,我是怕您累着。”关于他的专业我是不想再听了。“刚才您提到您父亲,您说是‘先父’,怎么宋老先生过世了吗?”
“啊?这个说来话长,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父亲跟我提过,早年间在我们老家有一位很有名的游方郎中也姓宋,远近闻名。不知宋老先生的名讳是……?”
“蚕生。我父亲的生日正是桑树开花的时节,我祖父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我们家里苦哇,算来先君倒是我们家出的第一个读书人。”
“宋蚕生!那没错了。我那先君在世的时候倒没提您父亲跟桑树的关系,只说宋郎中用药又猛又狠比病人还恨病,把病人给治的呀,见一个灭一个,总之我们那块儿的病人越来越少,最后基本上消灭了一般的常见病和疑难杂症患者。好像有副对联我还记得:不明才主弃,多故病人疏。”
“哦?”宋主任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也知道这副对联?”
“怎么?这是保密的?”
“跟我来。”他兴冲冲把我领进里面的套间。
内室拉着窗帘很幽暗,颇有些旧时风貌,与外间的现代化陈设大异其趣。两把红木太师椅,中间一张条案,上放着沙漏、腕(脉)枕、银针等古旧器物,旁边两只掸瓶里分别插着个幡儿,条条片片大有一碰即碎之势。左边那条写着“祖传丸散秘炼膏丹”,右书“枪打无名鸟病治有缘人”,中堂就是我刚说出的那副对子,横批是“悬壶济世”(我所听说的横批是:药到命除),落款处颤书“卧辞宋大夫 吴福寿”。四壁墙上还挂了几挂颜色泛黄的蛇皮和一对鹿角,还有些我说不上名目的牛黄狗宝及猴枣之类。因为环境有种不言自明的压迫感,我低声问:“这吴福寿是什么人呀,字倒是不错,看得出是练过几天大字的,可就是有点颤颤危危。”宋死儿没张嘴只是恭敬肃穆地环视了一下屋内的各样器具,就又肃穆地带我退了出来。
“这些就是先君当年行医时的一部分纪念物,我集中放在这儿,时时来缅怀一下,也是略表对他老人家的怀念之情吧。那吴福寿是我们-哦不,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乡党了-是咱们家乡一带一个财主,让我父亲看了一辈子的病,最终还是去了。唉,这也是我们做医生的宿命呀。吴老先生与我父亲是好友,临终前,拖着病体非要把这两句流传在家乡一带很长时间的话亲笔写下来送给先君,先君有心不受,又不忍逆临终老友的一片心意,结果,写下这幅字没两个时辰吴老先生就人事不省了。字送出去还没裱好,他就咽了气。唉……哦对了!”我被这段故事所吸引,他冷不丁一句“对了”吓了我一跳。“这吴福寿吴老先生就是送你来的吴适邙口天吴的先人。你看,世界真是小哇,咱们三个同乡就这么巧,又碰在了一块儿。”
“这就叫阴错阳差吧。刚您说先君,莫非宋老先生也仙去了吗?”
“不,他老人家还在世。说起来这人一老也挺有意思,记得有几年,那时侯我刚从国外留学回来,他常常对我说,治了一辈子病,但还是看着许多老病号一个个故去,总在自责医术不到家。还老做梦,梦见那些已不在了的人,经年累月地睡不好觉,经常被惊醒听见窗外床头的有人叫:宋郎中宋郎中……,老人家有一天实在受不了了,改有形为无形,整日持斋念佛,以赎自己在尘世间的罪过,一方面也想度更多的人到极乐世界去。搞了一辈子国医嘛,这也难免,最终归到'同体大悲'这四个字上,干脆到深山里辟谷了。临行前对我说:我不想再有任何的尘缘牵挂,是不会回来的了,以后你就当我死了吧。”
“所以您就接过了老先生的衣钵,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他说要了断尘缘,可我这为人子的又哪里放心得下。”
“算是出家了?”
“应该算个居士吧,法号是他自己取的,叫无常。”
“黑无常白无常?”
“黄无常!”宋死儿变了脸瞪我一眼,随即又缓和了,“唉,一提起这些家事,不由人心里发酸,好在你也不是外人。不过,这些我跟小卞小姜他们都没说过,今日遇见了故人,是你提起那副对联,勾起这些往事。”说完他又开始活动他那刚刚一直未怎么动的手指,“何朋,你先回去休息吧,准备好近期做手术,啊,忙过这一段,等手术过后我安排你度一次假。”
我掩门出去时,听见他拿起电话,“小卞,到二号实验室的黄柜里给我拿两片后悔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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