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二十七)
http://www.sina.com.cn 2001/02/14 11:02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萧拂
丫头之三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写字,看见我,抬起头来。我扫一眼,看见写的是婚礼请柬。他微笑着问我有事么?恭喜呀,我说。同喜,他回答。我凝视着他。他有些儿慌乱,四处看看而后指着张椅子说坐。我没坐,只慢慢地说现在还来得及。来得及什么?不娶如花,娶我。他蓦地低下头去,重新写字,手不稳,字在纸上发抖。后来他不写了,一只手按着纸,一只手握着笔凝在空中不动。
他的手仍旧漂亮、健康而有力,只是热度降低了,骨关节在变白。我觉得这不是好兆头,好兆头应该是热度升高肤色发红,而后将毛笔一扔在纸上弹出一个墨团说,一点不错!他忽尔微笑起来,向着我说那怎么行?那怎么不行?要是你只喜欢我?我死劲地盯着他。他缓缓摇头。
我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就不会从桃花源般别有洞天的窟窿中被抛出来,落到危机四伏的峨嵋山上。如果不是他,我也不必成天成天地看云,因为练不成风云剑法而从骨子里面栗栗生寒。我恨他,尤其恨他什么都能让阿紫说中。阿紫说我永远也没有可能得到他,第一,如花比我漂亮;第二,如花比我更适合做妻子;第三,如花比我有势力;第四,如花代表江湖信誉。怎能设想一个正常人会不顾以上四个优点倒去娶我?我冷笑道,如花的优点再多,难道能顶得上他最终是掉进了我的窟窿?阿紫冷笑回来说,一样的。果然一样。只是既然如此,又何必当初?
当初他递过打倒艳阳天的狼牙棒,让我重新演示整个过程。我一招一式地比划了,遗憾的是大功告成的那一剑却怎样也找不回当时那种出神入化的感觉。有点儿羞涩,我转过头,却发现他并不在看。他在看着我,很专注地在探究我。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我不明白是为了什么。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突然之间变得奇怪起来。是因为发生了巨变么?是怀疑我已经被艳阳天做了么?是惊佩我反把艳阳天做了么?可都不该有那么一股笑谑的味儿呀。只有他是不带这种味道的,可还是很不对劲。我莫名其妙地红了脸。他从我手中接过剑棒,也比划了一下,问是这样吗?那顺手刺出去一剑很漂亮,让人看着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颖悟也该比得上龙儿了,本不该属于尘世,更不该属于凡夫俗子,也不该属于我,最后却要归了如花。是这样的,我说。他看我一眼,眼神还是非常奇怪,我还是不明白为了什么。
懵懂的状态直到最后转回房间才总算结束,我一眼看见了摊开在桌上的那本日记,页数已经不在艳阳天看过的狼牙棒那里。
我不知道他们都看到了些什么。我喜欢他?认了。狼牙棒与天意?那是实事,也认了。但总还有些东西是万万不该被看到的,譬如说我对我和他的将来所作的虚构性描述。我于冰冷的冬夜在群山中流浪,看见一簇火光。火光遥远地跳跃着,送来温暖和烤肉的香气。我连剑带鞘拨开长草走过去,看见了他,以及正在火焰上烤着的一只说不上来是鸟还是鸡的东西。他没有看见我,忧郁地凝视着远方,眼光从我脸上穿透过去,深邃而幽远。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注意到了我,但是依旧没有说话。我们隔火相对,很静默、很温暖、烤鸡的味道芬芳如花。
我为我居然编出这么个故事感到害羞。我好好地为什么要去流浪?流浪为什么也流得不三不四,偏要于三更半夜之中出现在深山老林里面?而他为什么又那么奇巧三更半夜也出现在深山老林里面?这也罢了,糟糕的是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竟然不象是他。事实上,是一个比他要深沉、沧桑、老辣、冷峻并且潇洒的人。这个人在远山里烧起一堆火,有时候遥望天际,有时候盯着火焰沉思,等着总有一天会走到火前和他共享那只烤鸡的我。对于情节的这种安排说明我不很坚贞,如果被他看到,恐怕就不大可能跳进我的窟窿里来了。他到底看没看到呢?这一点从行为上不大看得出来,他把剑棒又递还给我。只是递过棒子的时候有点迁延,是不是因为已经了然了棒中真意呢?
如此看来事情果真象龙儿所说在顺其自然地进行着,先是艳阳天将我深藏若虚的日记翻出来,然后又被别人看见,然后他就知道我已经奋不顾身地跳进了他的窟窿,并明白在他的前方也有这么个窟窿在等着他跳进去,再然后当然顺理成章就是他也奋不顾身地往我的窟窿里跳下了。但是阿紫对我的这番推论嗤之以鼻,她说且不提他往不往下跳,就算往下跳了又如何?
什么都被阿紫说中了。我恨他。
龙儿之三
武林志摊在桌上,我从来都不曾翻到九岁之前的那个年代。在我看来,江湖就是一团混沌,于我九岁那年被盘古横斧劈开,九岁之前是轻的,向上升为天,九岁以后是重的,向下落为地。而我只能着着实实地站在地上,不再希望去仰视那已经离我而去再也抓握不住的青天。
我和丫头其实不是总角之交,九岁那年天地分离之后我才见到了她。丫头总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消沉,好端端地飞上天,干嘛一定要挣扎着落下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颗人头就会那么重,长在叔叔脖子上的时候那细细的脖子都能转动自如,落到我心里就非落地而不能承受。我同样不知道这样一颗人头要是落到丫头心里,她会是个什么滋味,还希望不希望练成风云剑法。要知道我叔叔当初可也是一流高手,剑法绝对不差。不过最后这个念头,我忍了又忍,一直没有告诉丫头。丫头如果真正是个妖,则这颗人头不落进去,迟早会有别的人头落进去,如果不是个妖,再多的人头都无所谓落不落。
如花之三
错的其实不是十四岁,是我自己。
我曾经无数次地做过这样的假设,假设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他现在就在我窗外吹箫,在枫林河边挑着布幌,柔润的箫声隔河送来,我会不会马上就跟他走?
我会。只要不想到今后怎么生活我就会。然而今后的生活实在不需要多强的想象力也能够设想出来:我扶着他走路,路边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过来;我们在闹市中停留,不是为了欣赏市声,而是要赚钱;我们在最下流的旅店里住宿,臭虫四处乱爬;我们将永远也没有家。这还不说,我还会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沦为最大的笑柄。
我会跟他走吗?我会吗?枫林河从窗前静静流过,宛若无声的答案。可是问题根本不在这里,问题在于纵然我不会跟他走,也不能阻止我想他,如饥似渴地想着他。
阿紫之三
丫头来信说要象是苦药丸,那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丫头总是喜欢纸上谈兵,她又没有这种经验,怎么就知道是不会象苦药丸的呢?再说了,她从前不也象是苦药丸过?再说了,天底下的爱情故事哪有不象苦药丸的?也许,就该是象苦药丸。
但不对劲的是这苦药丸的滋味似乎越来越苦,越来越难熬了。季节渐渐转变,山坳里面就算避风,也冷得够呛。他依旧常常脱不开身。脱不开身,难道就不会想到我在寒风里面等得很苦吗?
野花在寒风里调谢了,他再也编不出花环哄我。我呵着手转来转去,满脑子只在想一个问题:要不要和他摊牌呢?要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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