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浪得虚名

　　至今也没人可以解释作家小赵是如何失踪的。我从房间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看这个雨天的城市：一阵薄薄的白雾使远处的高楼显得不那么真实。有时侯，生活也会显得不那么真实，譬如一个人的失踪竟会如此轻易且不着痕迹，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

　　作家小赵是个有趣的人。这个城市有各种各样的人，有趣的人却是一个稀有品种。和作家小赵在一起，你往往会发现世界的另外一部分真相，从这种意义上讲，他有点象童话里的照妖镜，鬼魅而富有幻想。记得也是在一个雨天的慵懒的下午，作家小赵靠在他那有个破洞但躺上去十分惬意的躺椅上，像吐烟圈似的幽幽地说：“现代人的两大特征，就是读报和通奸。”作家小赵喜欢引经据典，更喜欢篡改经典，象是杜尚在MONALISA脸上添的那一撮胡子。作家小赵讲话的时候很认真，他的目光象一只敏捷的鼠标把你点住，并且随时都有双击要你发言的可能。我只好应和着说：“是啊，现代人上网就像是读报，CHAT则是现代意义上的通奸：方便而快捷。”这时作家小赵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笑意，这种笑意是如此神秘而不着边际，以至于让人不自觉地想探究其背后的含义。

　　这样吧，让我们回到一九九八年三月的那个富有意味的下午，跟随着作家小赵作一次难忘而冒险的旅行吧……很难得，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这个城市以其漫长的雨季著称，因此像这样的天气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们看到作家小赵躺在他那宽大的床上，把头蒙在那条有个抽象图案的被子里，长满腿毛的脚露在外面。作家小赵曾经认真地对我说：“艺术家的毛发总是与众不同，别人长发披肩，而我却有细腻而悠长的腿毛，像脑子里的灵感般源源不断。”我们看到墙上的钟此时正指向一点十分。如果你了解作家小赵的钟，你会知道这个钟在一天之内仅有两次是正确的，而现在正是其中之一。就这个问题，我还专门问过作家小赵，为何不换一节新的电池。作家小赵的回答叫我目瞪口呆：“别人家的钟可能永远都没有准确的时候，因为它们不停地走。”这让人联想起守株待兔或者等待戈多的故事。作家小赵有时更像一个哲学家，而他却总是否认与哲学家有和干系：“哲学家？那群无知的家伙！”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总之，我们看到作家小赵是在下午一点十分准时醒来的，我们看到他拿起电话，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因为我们是在回忆，所以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猜想和臆断，反正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大部分人不过就是通过猜想和臆断来认识这个世界的。现在，我们不妨大胆地推断作家小赵是被这个电话吵醒的。他先是目无表情，象是个失魂落魄的浪人；随后脸上又泛起那种神秘的笑，他甚至一下子站了起来，绕着床转了半圈，不停地在说话和沉默两种状态下切换；突然他又走到写字台前，匆忙地记下了点什么。我们这时可以看到：作家小赵的腿毛的确很长，在阳光下像是镀金的一样，有种虚幻的美感。我们看到作家小赵挂掉了电话，迅速地穿好了衣服。我们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他要出门。他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只包，不停地朝里面塞着东西。我们其实应该更仔细地观察他究竟往包里塞了些什么，否则也许会影响我们对整个故事的理解。生活中，我们经常会忽略掉一些细节，可有时候，偏偏只有这些细节才是生活的真相。

　　我们甚至可以找一个军用望远镜，以便更清晰地观察作家小赵。同时，我们不妨打开电脑，为作家小赵作一张清单。

　　作家小赵的旅行包物品清单

　　1.一张有些撕破的报纸。报纸的头版头条上似乎写着：“拿下千年虫刻不容缓，某某某对解决计算机2000年问题提要求”云云。

　　2.一件很厚的羽绒服。蓝色和黑色，可以两面穿。

　　3.一个OLYMPUS SUPERZOOM 800S照相机。

　　4.两条内裤。一条白色，另一条浅蓝色。

　　5.两幅梅花牌扑克牌。其中一副的牌壳子上写着“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字样。

　　6.一把水果刀。

　　7.一个木盒。

　　8.一张OSCAR PERTERSON的爵士唱片《NIGHT TRAIN》。

　　9.三本书。加谬的《局外人》，布尔加可夫的《大师和玛格丽特》和一本毛主席语录。

　　10.一张盗版VCD《云上的日子》。

　　11.一个玻璃小瓶。

　　12.一罐小小的喷漆。

　　13.一个皮夹，内有多少现金无从知晓。

　　我们本可以依据这张清单来进行分析和判断，可是作家小赵已经出了门，因此我们不得不把这个理性工作暂且搁置，跟随作家小赵开始这次秘密旅行。

　　我们看到作家小赵下了楼，沿着一条大路走向城市的西侧。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每一个标准的现代人一样，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一些迟疑。他绕过了一个缠住他的小乞丐，又绕过一个热情地推销生发水的中年妇女，敏捷地躲开一辆在人行道上飞驶而来的自行车。他加快了脚步，使他看上去有点像带球突破的罗纳而多。他越走越快，带着些许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像一个从高楼纵身而下的绝望女子，体会着接近地面的加速度和覆水难收般的宿命感。其实这时一切的背景不妨隐去，加速行走的作家小赵可以成为一个特写，我们可以看到他稍稍有些零乱的短发和有几分泛红的鼻梁，以及那件印有一个骷髅头的毛衣。如果你懂洋文，还可以看到毛衣上的两行英文字：“TOO FAST TO LIVE，TOO YOUNG TO DIE”。或许你还想沉溺于这种细节的探究之中，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作家小赵已经拐入了一条弄堂。

　　这个弄堂长而幽深。如果这竟是一个梦镜，我想我们也不至于太吃惊。当然，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切，因为我们看见作家小赵的影子在夕阳的映照下越来越长，最后作家小赵的影子确确实实地映在一堵厚实的墙上。这是一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墙了。墙面有几分斑驳，不过几行涂鸦的文字却清晰可见。其中一句写着：“王明爱赵丽来。”还有一句是这样的：“不管美男丑男，能泡到妞的都是好男。”我本想多看上几句，因为老百姓的智慧实在不容忽视，可作家小赵已经不允许我们继续分心，因为他已经开始行动。我们看见作家小赵迅速地拿出了清单十二号的漆，在那堵墙上画了一个古怪的人形。随后，又拿出了清单三号的照相机，对着刚才的大作按下了快门……

　　这样的发现无疑让我们这些偷窥者有些沮丧，我们本以为是有着一个精彩故事的，可事实却带着几分荒谬和不可理喻，象存心作对似的。我们至此不得不承认我们无法理解作家小赵，那的确是个怪人。

　　事实上，自那天之后，作家小赵就再也没有在这个城市出现过。不过，在去年夏天，我曾经接到过作家小赵的最后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有几分落寞：“其实，每个人一生都只能写一篇文章。”此后，是长久的沉默。我记得那天夜里，下着很大的暴雨，作家小赵的声音就是那样渐渐被暴雨淹没的。

　　对于作家小赵的回忆看来只能到此为止。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许多朋友，我们无法一一了解他们，只是在他们出了这样或那样的事故—出名或者失踪—后，我们才会启动回忆的马达，把一鳞半爪的回忆加上点推断和想象，赋予其合理性。既然如此，作家小赵的失踪我们无法解释也就不足为奇了。有时侯，事物的真相就是没有真相。

　　在结束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挂号信。确切地说，是一个挂号寄来的包裹。包裹是匿名寄出的，不过从手迹上推断，很象是作家小赵的笔迹。邮戳好象是个太平洋上的小岛。我小心地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木盒，盒子里有一张浅黄色的字条，字条上写着：“为什么人会死：有人说是因为癌病心脏病甚至车祸，但人死亡的真正原因是他不能再活下去了。”

　　好象，就是清单七号的那个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