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柜子
http://www.sina.com.cn 2001/02/23 12:12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栗色长发
我的房间里有个破旧的大柜子,是杂木拼打的,刮了层腻子,填上木头表面大大小小的坑,上面刷的据说是几个瓶子底的“混合漆”。柜子颜色不美,更没有一点光泽,漆皮一点点脱落露出腻子,象落上了烟灰。
搬家时爸妈都说要扔了,只有我舍不得。于是这个老怪物就被当个宝贝收藏在了我这个唯美主义者的房间里。
我依然唯美。
把柜子上半拉两扇柜门的八块小长方玻璃擦得干干净净的,后面托上画,是画在绢上的淡淡的工笔花鸟。又把下半拉的柜门拆掉,挂上一块棕黄条纹的土布,专门放被子。
为了协调,我把厚厚的床垫撤了,只铺层棉被和凉席。高大的双人床变成了低矮的卧榻,床单也换了块淡红条纹的土布,还做了条新枕巾,两边抽出长长的穗子。粗犷的纤维衬托下,柜子好象不那么粗糙了。
柜子靠墙而立,床尾直抵柜子下方,取放被褥很方便,也不用担心打不开柜门。
来了朋友,撤了床单,席子上摆个小炕桌,品茗对弈不亦乐乎。
费这么大劲留个破柜子为什么呢?只因我把它当成了外公人格的象征。想象着以这种方式去继承。
外公的职业用现在的话说叫“包工头”,为此文革时还被打成资本家。抄家时发现除了这个柜子、一张中间有个窟窿的八仙桌和两个单人床拼成的一张双人床就什么都没有了。把地刨了,没找到金子。不甘心的红卫兵把钟上金色的分针拆去鉴定,虽验明证身不是黄金的,却也没还回来。所以我从小就会根据时针的位置猜分针。
外公当时在建筑装修这一行很有名的,国家机关部委的工程只有他能轻易包下来。他的钱都哪里去了呢?我第一次听外婆讲起钟的残疾时就是这么问的。外婆反问我:“每到过年过节为什么有那么多舅舅来看咱们呀?”
“他们是外公的徒弟呗。”“你外公都去世那么多年了,他们为什么还来呢?”“您就直接告诉我吧!”“你知道什么是徒弟吗?”“不就是学生吗?”
“不一样。你这些舅舅们都是小时侯没吃没喝活不下去了被人送来的,也有你外公看着可怜捡来的,后来有孩子来城里要饭,有知道你外公的,就说‘去东城找他吧,他能给你口饭吃。’你外公干活从不溜奸耍滑,把信誉看得比什么都重--哪天没活了,这二十来个孩子吃什么呀?这么多小伙子都得娶媳妇、生孩子,又是房子,又是家具,又是聘礼的,咱家哪有钱呀,还常常要借钱呢。一到年关,你外公就躲到澡堂子去好几天,直到大年初一才回来。。。”
随着一天天长大,我慢慢地明白了:为什么整条胡同里,逢年过节只有我家总是那么热闹。为什么那些早已在建筑圈里叱咤风云的舅舅、舅妈们没事儿开着小轿车往这小胡同里钻。为什么外婆去世的时候来了那么多人,他们还说这年月北京再找不出这么一份--师傅死了十几年,徒弟们还从各地赶过来给师娘送葬的。我想也不枉外婆一上午包二十个大小伙子的饺子了。
我想外公在饭桌上吃着饭就睡着了,筷子掉到了地上的时候,绝没有想施恩图报吧。
外公的施工质量是没话说的。可我们原来的家里墙总是掉皮,家具上的油漆不是粘手,就是脱落,妈说:“你外公总是拿些时间太久了工地上没法用的油漆回来随便刷巴刷巴。他说:‘有口饭吃就是福气。’”
我留着这个破柜子,盼望着外公的人格能在自己身上多继承一些。在与他不同的时代,以与他不同的方式继续贡献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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