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丑丑

　　我叫张慧，大家都叫我小慧。自从男友去世以后我便一直没有再交男朋友，我想这一生我都不会再碰到如此爱我的人了，我亦不会再爱。我心如死灰。我毕业后在这个城市里已经飘荡了8年，我做过电台编辑，帮人写过软广告，做过策划。很多时候是为帮朋友。

　　我看重友谊总是超过金钱，虽然我很穷。我不好意思开口要朋友的太多酬劳，够我吃饭就够了。所以，我一直处于半温饱状态，我很少买时装，偶尔泡泡吧，不抽烟也不爱喝酒，唯一的嗜好就是看书听音乐。可以整夜持续这种状态，白天照旧精神焕发地去上班，从不用咖啡提神。

　　我不适合在社会上飘荡，我缺少在社会舞台上表演的细胞，是会在社会的大舞台中被淘汰掉的那种，我不算计别人也不会防范别人的算计。所以，到今天我依然一无所有。有时候，我甚至没有交房租的钱，我经常为钱烦恼，但是我依然不会省略每周一次的皮肤护理。我三十岁了，我把自己搞得很沧桑但是我不喜欢苍老。我很少化妆，他们说我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一二岁。我喜欢在冰凉的夜里抚摩自己象牙一样光滑润泽的肌肤，他们细腻地让我想落泪。

　　很多时候，我会想我的命运是不是就是这样，生来就是要俗气地为生活奔波一生。我本来应该是一个美人。如果不是小时侯那场病，如果不是我只有6个月就急急来到这个破败而艰难的世界。如果不是那个医生说我小得几乎找不到血管，几天都不准动我一下，我只能一动不动地在生死之间来回度步的时候望着我头顶上那盏该死的灯。我不会只剩下一只眼睛的视力。

　　我本来应该有明亮而漆黑的双眼，我的眼睛应该长得很美。每次有人看到我小时侯的照片总会惊讶地说，这小孩是谁啊，那么漂亮，眼睛又大又亮，笑容甜美。我说那是我，他们总是惊讶，然后沉默。我现在的照片看不出我小时侯的影子，但是也看不出来我到底变成什么样了，照片总有欺骗性，上面看不出我的眼睛有什么不对。我每一张照片都是阳光灿烂的笑容，从小养成的习惯。只是，现在的笑容怎么看都觉得有点虚假。阳光照不散我眉宇之间的忧郁。

　　我记得小时侯不光是小孩子，还有很多大人他们都跟在我后面叫我独眼龙。那时侯我很自卑。我所有关于童年的记忆象噩梦一样不堪回首。爷爷嫌我是女孩，身体又不好。而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我很聪明，从小就很忧郁，为别人对我的态度。我那时还很小，爸爸妈妈要种地的时候，我便被栓在家门口的柱子上。我坐在高高的凳子上一动不动一天到晚看门口的人来人往，我可怜地望着每一个经过的年轻女孩叫阿姨，叫老一点的婆婆。我希望有人能抱抱我。我想那时候我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叫伤心和绝望。我总是盼着日落，爸爸妈妈可以回家把我从凳子上抱下来。

　　大一些的时候，爷爷总是把弟弟叫进他的房间给他东西吃，然后把我关在门外。我从来没有为此伤心过，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我是姐姐。

　　我的成绩一直很优秀，爸爸妈妈常以此为傲，也很疼我。但是有时候爸爸妈妈还是忍不住会说我。如果我看不清一样东西，他们会骂我是真的全瞎了还是装的瞎子。别人怎么说，我从不在乎，但是他们这样说我，每一次我都会很伤心。我经常偷偷的哭。

　　我的成绩帮我找回了尊严。不再有人叫我独眼龙，他们开始叫我的学名。成绩优秀是不会有人当着你的面歧视你的，他们在你面前赞美你的优点，避开你的缺点，尽量保持谦卑。他们给我创造可以自信和骄傲的理由。那么多年，我一直用一只眼睛看世界。我尽量让自己看到美好。如果不是每天照镜子，有时候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只有一只眼睛的视力的残疾人。

　　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城里的省重点中学，全班只有我一个农村的孩子。我家很穷，我还有两个弟弟也在上学，我没有钱也不愿意给班主任送礼。开家长会的时候，常常只有我的家长没来。班主任很讨厌我，看不起我。我还不识时务，居然不给她送礼，她恨我的愚蠢。我个子不高，视力不好。我被安排到最后一排去坐。我们班有八十个学生，很大的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只有我一个女生，其他的都是上课从不听讲也不用为未来担心的人。他们对我很好，常常把黑板上的内容抄下来给我看，条件是每天我得很快把作业做完给他们抄。

　　高中毕业的时候，所有师范院校的志愿我都没有资格报考，我属于五官有缺陷的。那天我站在医院的门口哭泣，班主任说，你哭什么，你填个最差的学校吧，可能别人会要你的。你只要不当农民就万幸了。成绩下来了，我的数学是我们地区第2名，语文和政治是第3名，我考上大学了。一所很差的大学。有时候我常常想在那样的环境下面成长，我居然很正常地长大，又成绩优秀地考上了大学，。我心理正常，我开始变得自信，这真是一个奇迹。

　　我相信很多东西，除了爱情。我原本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后来上帝把我越变越丑了。我成了一个灰姑娘。永远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也从不渴望。我只希望可以平静地生活。

　　我只想工作，埋头工作，不用和任何人打交道或者周旋。我喜欢一个人住，不喜欢和别人合租。这样我吃泡面的时候没有人会告诉我这样对身体不好，我整夜听歌或看书的时候，不必怕影响别人，更重要的是，我坐在深夜里哭泣的时候，没有人会知道。这很重要，这样大家就会一直觉得我真的很快乐。我对什么都不在乎。我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包括自己的健康。甚至难过的时候，我常常虐待自己。不是整天不吃不喝就是暴饮暴食，反正要让自己难受。有时候我想自己真是有些变态。

　　我从不写日记，我总是怕有一天我忽然死了，会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心里的秘密会被大家传来传去地展览、评价。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我从不写日记，一个字都不写。没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让我觉得很安全。

　　我看中现在这家公司，主要是因为他能给我不低的薪水，又对英语要求不高。我很穷，英语很差。来这里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家公司的规模，只知道这家公司地处成都市最繁华的地方，盐市口。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又是最繁华的商业地段，既然有能在这里租写字间的气魄，那应该是一家不错的公司。然后我毫不犹豫地就来了。

　　来了以后我才知道，这家广告公司连我在内一共4个员工。老板负责运筹帷幄，老板娘是秘书兼财务。另外还有一个叫李建的小伙子负责跑业务，而我的工作是负责策划和广告创意。我学的是中文，做策划相去不远，而李建是学建筑的，他的英语和口才都是一流的，跑业务的本事一个可以顶仨。老板自然乐意省下两个员工的钱。我不明白为什么李建就愿意这样为老板卖命。

　　我很喜欢这家公司。我喜欢它是因为我可以不和外界打交道，我只管做好我的工作，不用穿职业装，不用化职业的妆，不用挂着职业的微笑。我的同事连老板加起来才3个，我不需要去想怎么才能处理好同事之间的关系。我想老板娘要我来有个原因就是因为我不漂亮，对谁都造不成威胁。我在单位闷头干活，很少说话。我的办公桌在角落里，我的视线在我的办公桌以及面前的墙壁上，我看不到办公室里的另外三个人。这样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安全，我可以心无旁骛地干活。所以，我的策划总是很出色。因为这样，老板才原谅了我的冷漠。

　　我们办公室里的人除了工作很少交谈。除了有时候老板和老板娘吵架，几乎没有什么声音，有时候我会一整个上午只听到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老板和老板娘不吵架的时候，老板娘便会老公老公的肉麻过没完，有时候她是故意肉麻给我看的，我是这里的第一个女员工。其实她大可不必防范我，我不漂亮，我冷漠，我心如死灰。不可能对任何男人发生兴趣，更何况她那个已经谢顶大腹便便的老公，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在吵架，吵架的时候老板娘就直呼老板的名字沈力。然后是茶杯摔碎的声音，老板的骂声，老板娘的哭声。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老板娘会去买回新的茶杯，她是秘书。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吵闹让我不知所措，李建说你别管，他们经常这样。不久我便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老板和老板娘出去应酬或谈生意的时候，办公室里便只剩下我和李建。

　　我倒不觉得尴尬，我做自己的工作。有时候李建会找些话题和我聊，有时候会讲些笑话，说真的他其实很幽默。我背对着他，我的微笑他看不见，我只是用“是”或“哦”来回答，很快他也只好沉默了。他一定觉得我很怪，我想。不过这无所谓。李建也出去跑业务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办公室工作和接电话。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很沉默。

　　我面对我的墙壁，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我更多的时间是和电脑交流，我一般在新浪。在那里我永远不会寂寞，永远都置身在热闹的中心。没人会想象我在办公室里和一个哑巴差不多。我用我的十指工作，用他们和外界交流，用他们哭或笑。我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我的双手不能再敲击键盘，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那一定是和我死了差不多。没人能从我脸上读出我的心情，我的脸从来都是一付表情，冷漠。偶尔会有点笑容，也只是用它代替你好而已。我不想开口说话，用微笑来打招呼比说你好要简便许多。

　　我习惯独来独往。朋友打电话来我总是说我很忙，其实我是一个人拿了一袋爆米花在看电影，或者一个人在茶楼喝茶，在河边晒太阳，到迪吧蹦迪。去溜冰场和那些小孩子一道滑旱冰。我从没觉得一个人去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好，也从没觉得过孤独。

　　我喜欢一个人自由的感觉，一个人滑冰那种风驰电掣的速度，你的手可以乱舞，也可以把手背在后面。没有人会来牵你的手，没有人为你规定方向。更喜欢的是那种摔倒后自己站起来的感觉。我经常摔交，所以我的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喜欢在闪烁的霓虹下跳舞，谁也看不清楚你的表情，你可以自由摇摆，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疯狂摇摆你的身体。鼓点密集地敲打你脆弱的神经，那感觉很痛，很爽。

　　霓虹灯下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会在意你的表情是不是痛苦，你是不是刚刚哭过。每次跳舞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有本小说里，那个女主角面无表情说的那句话：“上帝给了我这么美丽的生命，却让我只属于自己。”想起来的时候，我会有一丝惆怅。只有一丝。那么多年了，我已经习惯沉默和孤独。

　　电视里这期《非常男女》的话题是办公室恋情。我很少看这个节目，该成眷属的一定会成眷属，没有缘分的，上了电视也只能形单影只。我一直这样认为。主持人的问题让我想笑，办公室恋情，怎么可能？！我想起我的办公室，我和李建？简直就是天方夜谈！几率为负2000。老板和老板娘就是办公室恋情，如果他们是我的员工，我早就叫他们滚蛋。距离才能产生美。

　　我很喜欢鲜花，书、音乐和鲜花都是我生命里不能缺少的东西，还有水果。他们总是让我看见生命的美好、生动，还有蕴藏在里面的温暖。我喜欢百合，高贵而纯洁。我总是让自己的屋子里有百合的味道。我总是让我的办公桌上有百合，白色或者金色的。白色是天使的颜色，而金色有太阳的味道。能每天与百合和电脑相对，我很满足。有次李建问我是不是很喜欢百合。我说是，特别香水百合。从此，我的办公桌上总是最新鲜的香水百合。

　　办公室只有四个人，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送的。我依然自己买花，我把瓶里的花送给老板娘。送多了，老板娘总讪讪地看我，她认为我一定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不然不会总送她花。于是，我一直若无其事地插花。很多时候，我都会和李建一起到餐厅吃中午的工作餐，我们每天的固定对话就是，他说，“小慧，该吃中午饭了。”我说，“哦，走吧。”我们很少说话，我们都以很快的速度吃完，然后上楼。中午一小时的休息时间，我总觉得太长。我喜欢工作。我上网看帖子，或者工作，他看报纸，也上网。我只上新浪，他从来不来新浪。我们住在十八楼，我从来不看窗外的风景。有太阳的时候，我依然蜷在我的角落里画图写字，窗外的阴晴我总是不太在意，他们与我无关。可我总是感觉到他在身后看我的眼睛。我从不回头。

　　我对朋友兰兰说起每天我办公桌上的百合花，她说我疯了，这样下去只会再一次毁了自己有可能来临的幸福。她说你难道想就这样过一辈子啊，你真不想有个人对你嘘寒问暖？她说你为什么老是要把自己装扮成一座冰山？我知道你的心里不是这样的。有时候，她会拉我去喝酒，喝了酒我依然没什么话，我闷头喝酒，然后回家睡觉。她说难得你喝了酒依然这么酷，你怎么成这样了你。你说说你的想法啊。我说我没有想法，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想拼命赚钱，然后买一套房子自己住，这样就可以了。活到哪里算哪里。

　　我羡慕那种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人。我越来越相信有了钱什么都会有的。兰兰说我这种想法很变态，我再有钱也买不到她的友谊。我不以为然。至少，我有了钱，就什么都不怕了。兰兰说我忧郁、冷漠、怪异，让人不可靠近。我说是吗？你觉得我该对这个世界有多大的热情或是感激？或者象灰姑娘一样希望碰到一只水晶鞋？她说，你是一个奇怪的女子。唉。。。。。。可我就是喜欢你。

　　五柳在QQ上说，看了你的文字，我大醉。我走不出你编织的那种绝望。他给我说的时候，我正在想如果有一天我绝望透了，那一瞬间我实在无法调整自己，我走不出来，我只想解脱。我厌倦了这个世界，我不想这么累。那我会选择从高楼跃下。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我可以支配，那就是我自己的生死。临死的时候，我有选择离开的姿势，我喜欢从高空下落的感觉，我可以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姿态。最后一次飞翔，是飞向天堂。

　　我还要记住不穿裙子要穿长裤，要穿一双漂亮的袜子，但不能穿鞋子。我要把头发散开，我飞下来的时候它的样子才飘逸。五柳的话过来了，他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他会穿得很体面，然后喝酒，最后从高楼上一跃而下。最后一口酒喝完的时候，他就落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不是最美的一种离别方式？不然我们怎么会都这样想？

　　李建两天没来上班了，老板说他重感冒，在家里休息。我的办公桌上依然有百合，送花小姐送来的，里面连一张卡片都没有。我依然面对着属于我的角落。可我总是忍不住要回头望望那张空空的办公桌。没人提醒我吃中午饭，我老是错过时间。

　　春天来了，几天没在意，楼下已经开满了玉兰花，满树雪白的梨花，粉红的桃花正在争奇斗艳。我喜欢冷漠地看着世界里的那些艳丽和妖媚。我不为所动。我从不相信春天来了生命就会被改变，我都过了三十个春天，我依然一无所有，我依然憎恨这个世界。我从不祈望三十岁的时候我就会把自己嫁出去。兰兰也没有结婚。她在北京，可为了那个她心爱的人她放弃一切跑到了成都，她对我说你这样等待，天上是不会掉下幸福生活的。你要去寻找啊。不要再做梦了，你已经三十岁了，你已经没有孤傲的资本。找个对你好的人就可以了。

　　我说我有吗？我有过孤傲的资本吗？我一直这样。我不孤傲，也没打算等待谁。三十岁和五十岁对我来说是一样。你不是努力寻找了吗？你从北京找到了成都，可你还是一个人。你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有些东西不是你想找就能找到的。我比兰兰幸运，她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却只能看着他对自己若及若离。而我呢，我不让自己喜欢上谁，我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兰兰说看来你没救了，然后她就走了。

　　老板说让我下班的时候代表公司去看看李建。华灯初上的时候，我依然坐在办公室，我从没有这样坐在落地玻璃前仔细地看过楼下的风景。从18楼看下去，夜色很美，长长的路灯组成了优美的龙的身姿。小时侯我站在旁边看其他小朋友打着火把漫山遍野地奔跑，我也是旁观者一样看着有着这样优美身姿的火龙满山游弋。我想如果此时我飞下去，一定很美，我会落在龙的背上。我下楼，玉兰花在路灯下开的凄清寂寞。梨花散着惨白的光。我想起李建，他会是一个好男人吗？他会是一个一辈子会对我好的好男人吗？我不知道。

　　我想起老板叫我去看李建。我买了束香水百合，没有给他打电话。希望他不会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