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翼的天使
http://www.sina.com.cn 2001/03/21 13:35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皮皮的白皮书
一
他坐在那里,端着碗。桌上的那些东西让我觉得恶心,却破天荒的盛了小半碗饭。咽着米饭象是咽钉子般的困难,这样的晚餐我已习惯。饭厅中橙色的灯光丝毫不能给我温暖,像个勤劳的蚂蚁,把米粒从碗里一颗颗地搬进我的胃。
新闻已经结束,电视机里正播着孜孜不倦的连续剧。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找回了她爱的男人,即便他骗走了她的一切,财产,身体,包括爱情。机场。两个人暮然回首的剧情做作的还是让人心动。
他吃完了。在这半个多小时里,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点了枝烟,空气里开始漂浮着烟草,热汤,香水,还有剩菜混杂的气息。泡了咖啡,已经习惯了在饭后喝一杯没有奶没有糖的苦涩。虽然对胃不好,我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很多时候明知道无法改变,那就试着去接受,去习惯,就像这样乏味难熬的晚餐。他似乎开始尝试着对我说话,可实在提不起兴趣,甚至,包括听的兴趣。所以,我走进了的房间,让寂寞吞噬。可以听见收拾碗碟的声音,伴着他的咳嗽象是一场最拙劣的交响乐。
二十一年前,当我还只是个不经世事的女孩子时,我嫁给了这个男人。那年,我26岁。
下乡返城,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他。现在想想,当时根本不了解什么叫爱情。母亲从来也没有和我谈论过有关男女之间的话题,从小我就在外公的乡下和他们相依为命。所以,这样的婚姻用现在的话来说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当然,这只是二十年后的感悟。现在的生活看似平静的死水一般。时间将他唯一的资本耗尽,我后悔年轻时的无知和幼稚。所以,我告诫我刚二十岁的女儿,嫁人是女人一辈子的事,选错了,后悔终生。很多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夜晚,看着自己走过的路,坎坷而辛酸。他又去打牌了,这是他唯一的爱好,或者说是唯一的乐趣。甚至于,当我们做爱的时候,他显出的只有疲态。不明白可以通宵打牌,怎么会连这点精力也没有。有人说,女人在更年期会有特别的性冲动,然而我们很少同床,更多的时候他睡沙发。
女儿最近有些异常,我发现了她抽烟。这使我很惊讶,可又无可奈何。现在的年轻人有着他们后现代的理论和思想可能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
二
上海开始进入深冬了,开车回家的路上,望着窗外雾霭的天空,我觉得有些疲倦。今天没有应酬,所以我想早点回家,忙了一天,奢望着家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铁门锁着,这意味家里将只有我一个人。把厅里的灯点亮,把自己看得更清楚。女儿不在,怕是又和哪个男孩子出去玩了。至于他,除了去打牌,也没什么可做的。没有胃口,只是泡了杯咖啡,坐在沙发上。深蓝色的沙发是女儿选的,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房间搞成这样沉闷的颜色。女孩子不都该喜欢粉色的吗?哎。现在的年轻人,我想我是老了。沙发上的那条口子还在,那条被刀划破的口子还在。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为你争取该是你的东西
--他们是我的父母,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你还算不算是个男人!没用!
--是。钱你比我多,房子也是你弄来的。我们现在不是有房子了么,而且也够住了,你还非要争什么呢!
--我是为你诶!是他们做得太绝,我这样有什么不对!。。。。。。
争吵开始加剧
--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想干吗!
冲进厨房,他拿了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
女儿站在一边,她的表情很默然,象是被吓的。毕竟她还只有15岁。
--你疯了!你神经病!!
--我和你一起死!!!
他歇斯底里。
--不要!不要!!女儿跑来拉开他,刀划破了她的手。血滴在沙发上。一滴,两滴。。。
他的脸扭曲着,手上的青筋几乎爆裂,象个失去控制的禽兽。
--快,报警!
--想报警!他粗暴的扯断了电话线。
--我和你同归于尽!歇斯底里的吼叫。。。。。。。
茶几上留着女儿的字条。她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走进浴室,我想洗个藻,放松一下。
几年前,我的身体开始发福,可能是应酬多了,也可能是内分泌失调。
年轻的时候,我有着娇好的身材,和一张端正的脸。年轻的时候,我还算漂亮。蜜月的那几天,是我一生中唯一快乐的时光,他很体贴,也温柔。在一家国营大厂里工作的他,虽算不上出众,但当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引来些许羡慕的眼光。或许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母亲会看上他的原因。在他们那代人的眼里,相配是很重要的。女儿看出了我的可悲,所以她说,她嫁人只要两个要求:一爱,二钱。现在的年轻人啊。
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对着电视机发呆,等女儿回家。11点之前,她一定会回来,这是我的规定。
三
十一点了。女儿还没有回家,也不知道这死丫头上哪去疯了。我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女儿没到家我怎么也无法入睡。深蓝色的丝绒窗帘把卧室笼罩在一片静谧里,除了床头的那一点光,整个房间安静的象是停尸房的走廊只有钟摆的节奏和心跳的回音,它从我的胸腔开始扩散,依附着血液流经我的每一处血管渗过皮肤,停留在身体的周围直到充满整个房间。
那时,我们刚结婚不久,和他的父母同住在一幢三十年代的老式私房里倒马桶,生煤球炉子。我们的工作还算稳定,那些不多的收入也够吃饱肚皮穿暖衣服。只是每当在床上的时候,我们都显得拘谨和局促,因为透过一堵低矮的墙,我可以听见他父亲打呼的声音,异常清晰。他的父亲,或者称其为我的公公,是个精明能干的老人。在这个家庭里一言九鼎。所以在这样家庭里成长的他,有着懦弱为命是从的天性,也许上天在将其转化为人的时候,遗漏了某些男人该有的果断和独立。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当矛盾突发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叫残忍。
女儿终于回来了。蹑手蹑脚的开门,说明她已经意识到破坏了我的规定。
--回来了?
--嗯
--几点了?
--老妈我知道晚了。堵车。
半夜了,哪来的堵车,撒谎也不找个好借口。
--去打牌了?
--嗯
她跑过来亲了亲我的脸,这是二十年来的习惯。
毛衣上满是烟味的残留。
--怎么满身的烟味?
--啊。没有吧
她矢口否认,随即逃回自己的房间。
--我换衣服洗澡了,老妈晚安。
我不想揭穿她的谎言,即便我心里比谁都明白。也许她也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吧。
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的时候,母亲和姐姐都在。她们在安慰我。
我流产了。
当被他从楼梯上踢下来的时候。
半年以后,我怀上了现在皮皮。
这个女儿,是我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四
今天周末,天异常的好,这样的天气让人不忍待在家里。女儿缠着要我陪她出去,说是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让我散散心。这个女孩啊有着让人难以捉摸的魅力,对于她的要求,我很难拒绝。难怪找她的电话几乎都是男孩子。
阳光温暖的午后,和女儿走在街上的时候,我有些得意的笑。皮皮是老天给我的唯一恩赐,我不允许任何人把她从我的身边夺走,任何人。所以,我常常想这样一个问题,哪天她嫁人了,我该怎么办,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这样的信步,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西子湖畔。
他搂着我,走在同样温暖的午后,陌生的城市,甜蜜的空气。
--你喜欢我吗?
--嗯
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
--我会好好对你的。
这是他说过的唯一的甜言蜜语。
--妈,我们去哪吃饭?
--你喜欢就好
--去吃韩国烧烤吧
--好
人很少,在这样宽敞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寂寥。也是,没什么人愿意花这些钱吃这样一堆没有营养的东西。但只有女儿高兴,做什么我都愿意。看着邻座的一对恋人,充满幸福的表情让我有些莫名的厌恶也许有一天,皮皮也会和一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英俊或平庸的男人吃饭,逛街,牵手,拥抱,接吻,甚至,上床。一想到这里,就丝毫没有胃口。我的中枢神经异常的警觉起来。女儿最近常常上网至深夜,问她在干些什么,总是搪塞。一种不可名状的不详的感觉让我浑身不自在起来。
回到家的时候已过10点,逛了半天,我也累了。他在床上睡着了。电视和灯都开着,耷拉着脑袋半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老了。很久都没有这样看过他了。岁月在我们彼此的脸上刻下烙印,年轻时那张英俊的脸在如今看来剩下的只有苍老和默然。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心境让我还能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
--妈,你为什么不离婚?
当女儿有天突然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愕然。
--唉离婚不是你想的呢么简单的,那样会影响到你。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我的皮皮,我想她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至少看起来有母亲也有父亲。
--我无所谓,真的。
皮皮说这话的时候很淡然,象是吃着瓜子评论电视剧的剧情一样轻松。
--你不会明白的。你还小。
--那好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女儿是我的一切,为了她,我可以放弃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的幸福。
五
冬日的阳光在早上七点的时候透过窗帘刺痛我的眼。皮皮还在睡着,看着她熟睡的脸让我有些嫉妒,皮皮的可爱造就了她的美丽。被子只有一个角还搭在身上,我最爱的女儿,什么时候就将有另一个人代替我现在所能为你做的一切,在吻她脸的时候我想。只是每当想到这些就头皮发麻四肢无力,我怀疑是不是我的心理有些问题,还是因为我失去的太多而无法承受再次的打击。能称之为打击嘛?皮皮总是要嫁人的,所以还是我的脑袋有些问题。
昨天晚上,和皮皮聊了很多。听得出来,她对一个男人有了好感,那是一个大她九岁的陌生男子,并且不在上海。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描述它们之间的话题,我坐如针毡。第一次看见女儿如此幸福的表情,情不自禁的流露使我的心狂跳不已。我只是说了些冠冕堂皇的作为母亲该说的话,我想,皮皮也许只是一时兴起,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总有着爱做梦的天性和太多不切实际的念头。所以我用我的沉默和微笑掩饰我暴怒和慌张的心。
办公桌上有条不紊的放着记事本,电话,钢笔,茶杯,还有皮皮的照片。我喜欢听人赞美皮皮的言语,如同听见对当年自己的赞美一样。有个老朋友打来电话说是晚上请我和皮皮一起吃饭,我欣然接受。这是一个二十多年的朋友了,要不是在我之前他已经有了女朋友,可能就没有了现在的皮皮。他很疼皮皮,象是把对我的爱转移到女儿身上,另这小家伙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有比意外之财。晚上我们三去吃了火锅,看了电影。很久都没有去影院了,所以看了什么片子不重要,皮皮坐在我们之间,像堵墙挡住了些许张狂的念头。
--如果你当初和他结婚,一定会比现在幸福。
皮皮有时也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傻孩子,那样就没有你了。
我笑到。
时间不能倒转二十年,我没有权利奢望些什么。
皮皮有时会对我说些诸如第四类感情的东西,什么狗屁,只是些无聊的人为了宽慰自己所找的借口罢了。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就这样着吧,我对自己说。
冬天总有个尽头,当上海的天又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时,我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当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时,面对带着大盖帽的家伙,异常冷静。
--对于你的犯罪事实,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没有
皮皮死了。
一切对我来说不具备任何意义。
--妈,我要和你说件事。
--说吧
我已经可以感到将要发生些什么。
--我要去N市。
--为了他?!
--嗯
皮皮低着头,没有勇气看着我的眼睛。
--不可以
--我已经决定了。
--我说不可以!
--我一定要去的。我要嫁给他。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我将要失去我的皮皮,她将离开我的城市我的生活。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可以!
所以,最终,我还是没能留住我最爱的女儿。我以为我可以和她永远一起,但她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苟活在这个晦暗的世界。
医生症断我患了精神分裂,所以,我被留在了这样的地方永远的怀念我最爱的皮皮。
唯一的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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