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裳
http://www.sina.com.cn 2001/03/22 11:1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那夜菊开
爱过了纪在舟,大半辈子都过去了。
他结婚的时候我在重庆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是令我呕吐的那种男人。半秃,啤酒肚,一双贪婪的眼睛。我却攀附在他身上。
既然不是为了感情,和谁,又有什么不同?
再度回到上海,已经是一年多后了。苍老得非常快,烟酒摧残了我的年轻,刚刚戒掉了毒瘾。
没有打算见纪在舟,我想,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已经凝固成琥珀,只容观赏。
我住在闵行区,和一个学外语的大四女生合租。她在电台里找室友,我便打电话给她。半小时后她赶到酒店,帮我搬家。
只有一件黑色大衣,以及灰色的皮箱。她拎过去,微笑着。
她是那种五官细致到雕琢的女子。
她叫席莞尔,有个留长发的男友,更有许多夜夜笙歌的朋友。我不参加他们,一个人在房里听玛勒的交响乐。我们相互敲对方的门,恳请降低音量,除此别无冲突。有时她会做好早饭,留张纸条写着:宝贝,尽情享用。被自己小六岁的女孩叫宝贝,是件很温暖的事。
莞尔的经济很明显是被男友拖垮的,她在兼职做化妆品促销,收入尚可。
周六早上她又跑来向我借钱,已经有四张借据了。
凭什么你要养着他?我替她不值。
她急急的分辩,是周转不灵。他在做装璜,需要买材料赶上工程进度。一有钱我们马上还你。
我按住她的肩,慢慢的说,你太年轻了,对男人太好将来是要后悔的,明白吗?
她抓过钱,冲我笑笑便转身走了。
太阳暖暖的,我们坐在阳台上聊天,吃薯片。
她好奇的问起我的过去,我双手捧着茶杯。过去?我的过去除了纪在舟,全是不堪回首。
而他,是无法企及的温柔了。
沉呤了许久说,像你这么大时我在深圳做妈妈桑,日进千金。
她睁大眼睛。
但是现在,手头已经窘迫了,为着一个男人的缘故。你看这样的事,女人痴情起来都会前仆后继的。
莞尔追问是谁,我微笑着。
你一定非常爱他,他不要你的钱,你悄悄塞在他的口袋里唯恐伤了他的自尊。
我大笑起来,真是个伶俐的丫头。其实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的钱都给纪在舟的父亲治病了。
医生都已经放弃了,我还在执意给他用最好的药,最先进的设备。
三个月后某一个清晨他病逝了,纪在舟从日本飞回来。他找不到人来恨,于是我便成了罪魁祸首。
谁知道他父亲会患胃癌?我已经尽力了,起先是他父亲执意不肯影响他工作,等到我通知他时,病情急剧恶化。
办完葬礼,我们之间的问题浮出水面。一点小事都足以引发战争,互揭伤疤,惟恐言词不够歹毒。我们都疯了,谁也不肯示弱。他动手打我,很重很重的一个耳光,我站不住,脸撞在墙上。收拾衣服离开他。后来许多日子,都会偷偷回到他的住处,慢慢的抽烟。直到某天发现屋里多了女人的衣服和化妆品,才死了心,和一个很丑陋男人去了重庆。
莞尔说他爱你吗?
我笑笑,爱过的。刚认识时,为了我和一帮广州人起了冲突,被捅了两刀。我抱着他哭,他却问我有没有事。从那天开始我决定跟他离开深圳,永远在一起。
莞尔吁了口气。
我闭上眼,阳光扑在脸上。这是上海的春天,以前的爱恨怨尤都揉成团,丢在一边。
开了家花店,生意尚可。莞尔常常过来帮忙,还带了许多花卉书籍给我看。打烊后一起回家,有时我请她吃晚饭,她埋头猛吃的样子非常可爱。
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喝轩尼诗吃龙虾了。现在我老了,精力消失殆尽。喝杯啤酒都会胃痛,养成了喝茶的习惯,淡淡的芬芳正适合这平静的日子。
还是遇见了纪在舟,他不能肯定是我,怔怔的。我对他微笑,风吹起我的黑大衣,还有长发。并不想见他,命运的手促成重逢却也不愿怯怯的躲。
他走过来,真是你?我缓缓点头,隔了两年,隔了那么无关的日日夜夜,在这人来人往的淮海路,我们无话可说。
一味寒暄,沉默片刻他说有事先走了,那么以后联系?我说好。他转身时,我的悲伤静静溢出了眼眶。已经陌生如斯,这陌生已经根深蒂固。并没有再来往的意思,我讨厌狗尾续貂的重逢。
莞尔毕业了,男友闹了一场欠了许多钱,她却心甘情愿要跟他回无锡。她黯然说欠我的钱要过一阵才还得上。我说没关系,相信你。
一年过去了,莞尔没有音讯。并不怪她,只是想起相处时的融洽,有些伤心罢了。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上海留这么久,也许是无处可去了。追求我的男人随着我姿色的老去越来越次,我却因为年轻时见惯了优秀的男人,或者奢华惯了,断断不愿委身。
一个人的夜,寂寞的听玛勒的交响乐。
三十年仓促的翻完了,心如止水所以日子失掉指望。渐渐明白亲情友情,连同爱情,都不过是件衣裳,暂时的御寒。以为遇到某个人,便从此春暖花开,这样的梦想不适合三十岁。就算是同枕,也不过是取暖而已。
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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