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wuxueru

　　如果每个人都象陈晓池这样每天都有很多时间耗费在上下班路上，如果每个人都会象她一样老爱把过去和现在拿来胡思乱想，也许很多人都会发现，所有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的事情隐隐似曾关联。我是说：在感情路上兜圈子的人常常有种“宿命”的感觉。陈晓池的“宿命”是：她喜欢上的每个男人都同时有另外一个女人。

　　她把下巴搁在茶杯上，微微的热蒸气让她深褐色的眼瞳有种温润的美丽光泽。她两眼望住我，说：“我喜欢上的每一个男人都同时有另外一个女人。”我哈哈笑起来。

　　我们在一间陈旧破落的茶铺避雨，春天的小雨。雨水把一棵细细的海棠洗得发亮。一个干净的小老太太抱住不停蹦达的婴孩，三双眼睛望着我。

　　对我来说，时间是静止的。身边总是发生各种各样好笑的事情，我最得意的就是可以把清亮的笑声传到很远的地方去。我的世界也是澄澈甚至是寒冷的。而陈晓池的不同在于，在她清澈的世界里，男人象游动的鱼，倏忽来去。当然，一段时间里，总是那么一、两条。然而忽然就不见了。到不完全是人消失无踪，而是陈晓池的身上心上没有一丝痕迹。所以我们老泡在一起，就象一对玻璃。

　　“是我自己有问题吧？”她眉头微蹙，探询地问我。“那种感觉，就象半夜里起来找水喝，老是会磕磕碰碰地遇到凳子什么的，阴险地藏在原本很甜蜜的黑暗里。”

　　她的黑暗通常都是甜蜜的，而她的比喻恐怕也只有我才明白。虽然我不会半夜起来满屋子找水。所以我说：“不要起来找水喝。事先放在床头上。或者叫他去拿。”

　　一点点羞涩浮在她脸上，她微笑起来：“事先准备好？那么露骨，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叫他去拿。你在黑暗里嗲声嗲气的说：我口渴。”

　　她用眼睛说：啊，你就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他不动，”我故作泰然：“你就一脚把他踢下床去，叫他立刻消失。”

　　陈晓池笑起来，仰靠在老藤椅上，露出小小的犬牙，说：“对！”

　　她看起来一点烦恼没有的样子。这只是我们生活中很特别的一部分。我们在游戏的时候总是说到男人。他们不再是依靠，而更象一种消遣。陈晓池要文雅一点，说是“爱好”。

　　虽然心理测试结果说我们两个都是没有安全感的女人，向往着勇敢粗旷的男人。然而既然实际生活里没有，那么我们将就对付着活下去。

　　雨丝越来越密，丝毫没有停的样子。海棠在雨丝里沉默无语。有首咏海棠的好诗说：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我看看晓池，她正在发呆。在我的眼里，她何尝不似一株海棠，只是没有很多想法。春天一来，风尚料峭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就开了，并不为谁，也不等谁。

　　她遇到的那些人，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不知道。认识的那几个，不是没有悔意的。然而心高气敖地走到这一步，只是闲时想着，再借了醉时来试探。可是陈晓池或还记得这个人，却浑然忘却他是好在哪里了，她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那么迷恋。曾经甜蜜的往事，除非还值一笑，否则她是不记得的。她在我面前把这种感觉和盘托出，也只是为着和我探讨所谓“人性”的问题，看看是否应该愧疚。

　　“男人都喜欢没有良心的美女，”我说，“因为他们可以把一分善意和三分犹豫糅在一起当成自己的良心，为了在美女面前掩饰流口水的尴尬，他们以此为优势。”

　　“你真是男权社会里的毒草。”陈晓池笑道，“难怪他见我爸妈都不紧张，就紧张见你。”

　　“他又是怎么回事？”

　　“他以前的同学，要好不好地走了一段日子。谁知道，反正老在联系。”她淡淡的。看来这也快要过去了。

　　“那他到底哪点好啊？让你等门都会掉眼泪。”

　　“他到底哪…点…好…啊？”她慢吞吞重复着我的话，狡黠地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我只好假装责备地看着她。

　　“他其实很温和的。”她忽然说，“他轻轻抚摩我的头发的时候……”她奇特的比喻又来了“我觉得象坐在顺水漂流的船上。”

　　顺水漂流，让我想起一首令人断肠的英文歌：River of on return.它说“我的爱情是一条永不回头的河水，我的爱人，顺水而去，永远不再回。”不停地重复“no return, no return.”，直到听的人泪流满面，唱的人还在重复。泪光莹莹，直到断肠。

　　“你。说说你。”她的下巴一直搁在茶杯边上。我想那里一定有道印子了。

　　“我？近来唯有的两个烦恼是上不了想上的床以及在任何一张床上都不想起来。”口气不是不惆怅的。

　　“你想上的床在哪里？”她又是那样的笑，仿佛在说什么都瞒不过她，她早知道似的。

　　“他的背上有颗痣。”我反手摸着自己的颈椎下方，“这里，肩膊之间陷下去的这儿。非常美。他老爱向左侧着睡。我的手臂环住他，脸正好贴在他这里。象一个小小的窝，正合适我的脸。温暖舒适的。”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晓池听着听着竟露出点同情的神色。也许是我错觉，是我有点同情自己。

　　迷恋谁真是危险，特别是对我来说。我的黑夜比别人的更黑，长而且冷。在那样的夜里，心底残留的一丝余温有时候会让人崩溃。我把手放在桌上，我有一双非常美的手，纤长匀称。然而我觉得它们美是因为它们有力而坚定，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晓池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她知道我在想什么。她的眼睛象小鹿一样。然后她笑起来，这一个笑脸是专门为我的。她说：“你知道有一天晚上子午半夜里迷迷糊糊地问我‘HEAVEN，你爱我吗？’当时我睡得正香，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醒了，刚好听见他这句话。”

　　“他，问你是否爱他？”我的确有点惊奇。我知道子午情人节那天花了不少钱买花买巧克力，而且四处奔波，因为他的“女朋友”实在太多了。他曾经喜欢晓池是无疑的，可是很难想象他会在乎晓池的想法。

　　“当时那种感觉，半夜里从温暖的怀抱里醒来，听见他非常磁性的男低音温柔的问：你爱我吗？……”陈晓池的神情象在回味一道美味。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她居然顿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咯咯直笑：“第二天我问他，我说恍惚记得昨晚你问我是否爱你，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哈哈。他的表情好奇怪，他木着脸，说：你醒了两秒钟，没有回答就睡着了。”

　　这就是陈晓池。她爱上子午的时候，他有女朋友。谁知道他们谁先动的手，总之到我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好上了。

　　陈晓池说“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男人。”——这个傲慢倔强的子午把晓池以前的两个男朋友都给刷到了男孩的级别去。然而他很快就厌倦了。这一点也不奇怪，晓池对他太好，他腻味。她喜欢的是他这个人，然而他在抱怨别的女人只看见他的钱的同时又以钱作为自豪的资本。没有他老子的钱，他什么也不是。而晓池说感觉象自己的生命被点燃了。因为这个缘故，她从那时开始就不再掐灭烟头，总是等它们自己燃烧殆尽。她说燃烧虽是不由自主，但感觉真美，宁愿盛放一瞬，不愿有所保留。

　　现在陈晓池的回忆里还有一点关于子午的残缺的碎片。她曾说：“没有人穿蓝色有他穿得那么好看”——我怀疑她是否还记得这些。我到记得。

　　她还说她等子午的时候——她是那样迷恋他的声音。听他说话，唱歌，总是深深陶醉下去。耳力是练出来了，仿佛转得动，总在寻找他的声音。还有一样，是夜里等门练出来的。远远近近，脚步声，刹车声，说话声，开门声。夜里各式各样的声音，一夜一夜的耳朵不肯睡。只得它是那颗顽固的心的朋友。到她的思维和理智都已放弃的时候，她的耳朵还陪着心在等门。这样下去即刻就老了，她苍白地想。“耳朵什么都听见，只听不见天使的一声叹息。”

　　现在这耳朵已经听不见子午的叹息了。他的女朋友们和他老子的钱一起走了。他有时候给晓池打电话，叫她出来喝酒。

　　“他不知道找我出来喝酒吃饭是要预约的。”她说，“也难怪，以前他是最优先的那一个。”

　　“如今失了宠。”我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残忍，”晓池皱眉，然而自己也笑起来，不好意思地伸长了手臂，把脸侧俯在胳膊上。

　　我爱惜地看着这个小女人。她是那么的柔美，嘴唇是淡淡的蔷薇色，粉红色的小指甲盖，脸庞的线条细腻柔和。她痴心地待她喜欢上的每一个人，结果老是在等，等电话，等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来不来，手指摩挲着花瓣，泪无声的滴在手背上。然后时间过去，他依然消失无踪。渐渐的另一个人出现，越来越殷勤，到晓池满心欢喜的时候，问题又来了。这个人又发现了刚开始几乎不存在的老婆或是女朋友。

　　我的问题是：“你现在才发现这个规律？这是个规律吗？”

　　“是吧？”她也不确定。“子午，遇见我的时候是有女朋友的；云开，是有老婆的；那个什么王，也是有老婆的；这个，也有女朋友。你说他们都有人了，为什么还那么喜欢我？你说他们喜欢我吧，为什么他们又离开我？”

　　“猪也很纳闷。”我说。她跳起来打我——这是我曾给她讲的一个笑话。

　　“好了好了，”我说：“我也很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