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jrqh5866

　　又是清明了。

　　象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我又来到了母亲的坟茔前。坟上的草已长了很深，四周开满了金黄色的不知名的小花。风儿一吹，遍地的花颤抖着，像是在为母亲哭泣。伫立坟前，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有生以来最痛、最阴霾的那段日子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还是我不满十八岁的那一年，是三月四日。母亲已在病床上躺了一段时间，那天放学后，我招呼弟妹们吃完晚饭，照例去医院换回也在病中的父亲，守候在妈妈的病榻前。我将带来的稀饭喂着母亲，她只咽了几口，推开我，躺下了。我帮她掖好被角，望着才四十七岁，却被病痛折磨的异常憔悴的母亲，我心里很难受。2001.3.2719:43:19母亲闭着眼睛，无声无息，我以为她睡着了，就翻开我带来的课本看起来。看着看着，整天学校，家，医院来回奔波的我也不知什么时候睡去了。

　　当我醒来时，只见母亲睁大着双眼，直直的盯着上方，我心一沉，觉得这眼神不对劲，我赶紧伸出手摸摸母亲的心口，还在呼吸，我呼喊妈妈，见无回音，我急切的叫来了医生，医生看了看，忙了一阵，摇了摇头。我预感到了什么。

　　不！不！医生，医生，叔叔啊叔叔，你再看看吧，妈妈没事！你再看看，看看啊，她眼还睁着呢，她还在呼吸呢！我紧拽着医生的袖子，可他眼眶红红的，留下一串怜悯的目光离开了。

　　我抱着妈妈喊啊喊啊，可她怎么也不回答。

　　这时天还没亮，同病室的阿姨说：“你快回去叫大人吧，你妈妈不行了。”

　　阿姨，你怎么能这么说，什么叫“不行了”？妈妈她还张着嘴呢，她有话跟我说，我怎么能走呢？

　　我不走！我不走！

　　妈妈你说啊，你这么睁着眼睛，张着嘴，分明是有话对女儿说！女儿已经很久很久没听你说话了呀！这一段，你在痛苦中煎熬，可你从来不吭一声，女儿白天上学，招呼弟妹，只有夜晚才来守着你，你的痛你不说，女儿呢，看到你忍受了一天的病痛，又不忍打扰你。

　　妈妈呀，是女儿不好，怎么能睡去呢？如果女儿不睡，和你说啊说啊，你不会张着嘴说不出话的！

　　妈妈，你醒醒啊，快十八岁的女儿有多少话要和你说啊！

　　我哭着，喊着，可妈妈始终睁着眼，张着嘴，呼吸着，却没有回应。

　　好心的阿姨叫来了她的家人，问清了我家的地址，很快把爸爸叫来了，医生对爸爸说了些什么，爸爸沉着脸出去了。不一会，找来了一辆架子车，把母亲拉了回去。

　　院子里的叔叔阿姨们张罗着，按本地的习俗，在堂屋的地上铺上了稻草，让妈妈躺在那里。

　　爸爸，不能让妈妈睡这儿啊！这地下好冷啊！

　　隔壁的林阿姨说：可怜的孩子，快要落气的人只能睡在这。

　　不！不！妈妈她不会落气，不会的！

　　妈妈，你看啊，这门前你亲手栽下的桐树已经在长呢，树干虽然很直，也已经在发芽，可还很瘦弱，还需要你继续浇水，打枝，才能根深叶茂，才能成材啊！你不能走啊！你起来吧！

　　妈妈，你看啊，小弟脚上的鞋露了脚指，他穿惯了你那双巧手做的布鞋，你走了，这个冬天他怎么过啊？他才十岁，他不能没有妈妈啊！你快起来吧！

　　妈妈，你别总这么睡着啊，爸爸身体不好，还经常出差，他习惯了你为他准备行装，习惯了经你手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放在他的床头，习惯了你做的饭菜端到他的面前，习惯了与你默默无语的交流，你一走，他怎么办啊？他要出外，这家又怎么办啊？你起来吧，妈妈！

　　妈妈，你起来吧！你为哪个阿姨裁制的新衣还没送去呢？你从来没有这样过，或许阿姨等着穿呢，你起来。说说是谁的，我去送！

　　妈妈，女儿快十八岁了，有多少心里的话想跟你说啊，尽管女儿知道勤奋，学习努力，不用你操心，但女儿也有好多事不懂啊，你起来吧，我想象小时候一样，依偎在你的怀抱里，与你唷唷私语，就一次，好吗？你起来吧！

　　妈妈，在我的记忆里，你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女儿就要高中毕业了，你把你的爱浓缩在这十八年里赐给了我，哪怕我能回报一点点也好啊，再过两年，我可以挣钱了，我一定给你买件像样的衣服，你起来吧！

　　妈妈，你起来吧！起来吧！你不要这么躺着！

　　儿女们撕心裂肺的呼喊也唤不醒你么？

　　女儿如雨的泪水也浇不醒你么？

　　你别睡了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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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两三天，妈妈就是不落气，还是那么睁着眼，张着嘴，躺在那冰冷的地上，艰难的呼吸着。

　　我和弟妹们嗓子喊哑了，眼睛哭肿了，可母亲一句也不应！

　　林姨走过来，怜爱的摸着我的头说：葵啊，你大些，别哭了，你妈妈就是不放心你们，才咽不下这口气啊，你看她多难受啊。听了林姨的话，我止住了哭声，好象一下子成熟了。我望着妈妈那失神的眼睛，望着她那慈祥和因病痛而扭曲的脸，望着她那微张着的嘴，心里说：妈妈，我不哭了，你放心去吧，女儿长大了，爸爸和弟妹们有我呢！我会象你一样把他们都照顾好！你安息吧！

　　妈妈一定听到了我的心声！她嚅动一下嘴唇，长出了一口气，就再也没有呼吸了！可眼睛始终未闭，嘴始终张着。爸爸用手轻轻的抹了一下妈妈的眼，她才依依不舍的闭上！

　　大人们都说：这死了不闭眼，是生前没有过上好日子，生后的事放心不下啊！

　　是啊，母亲跟随父亲从遥远的湖南来到这。哪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啊！

　　来到这豫南小城，举目无亲，弟妹们一个接一个的降临，父亲一月五十多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七口，哪儿够啊？母亲白天就去盐库扛盐包、洗麻袋，夜晚招呼我们睡下后，在灯下做猫头鞋和婴儿的小花帽，托别人去街市卖，贴补家用。

　　妈妈这不治的风湿性心脏病就是在生妹妹那一年落下的。听爸爸说，刚生完孩子才几天母亲就下了床，那是一个秋冬，妈妈和阿姨们将那些麻袋一捆一捆扛到河里去洗，河水寒冷刺骨，那用粗麻织成的盐包，浸上水又湿又沉，寒风吹着，冷水浸着，妈妈那顾上自己啊？家中的孩子们要吃饱，敖敖待辅的婴儿缺乏营养，不干点活，不挣点钱，他们怎么过啊？妈妈咬着牙洗啊，洗啊，洗来了一天的米钱，洗来了妹妹的笑厣，也洗来了妈妈一生的病痛。

　　母亲从没念过书，但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从没和父亲红过脸，从未和街坊拌过嘴。

　　母亲心灵手巧。会绣花，会裁制衣服，不论什么样的旧衣，经她一拆、一染、一缝，就是一件新颖别致的新衣。她不知为别人做了多少女工活，尽管自己很忙很累，但只要邻里求她，她总先把别人的事做完。

　　母亲身体不好，常常头晕，可她病了从不吭声，睡一会，吃点药，又去干活。做好的饭菜，她总是先让爸爸吃，孩子们吃，剩下的随便吃点。

　　母亲生了五个儿女，从没对我们说教过为人处世的道理，可她用她的言行，用她那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呕心沥血，吃苦耐劳的精神，用她那对丈夫对孩子们无私的爱潜移默化着我们，让我们体会到了她的关爱，知道了怎样做人。以至于我们兄妹五人都秉乘了她的做人的理念。

　　母亲出殡那天是三月八日，母亲从没过过“妇女节”，我们那时也没有“妇女节”的概念。那天，天下起了雨，阴沉沉的，好象天也在哭泣。去墓地的路坎坷又泥泞，很难走，短短的十里路，硬是走了一上午。这一路，我没了哭声，没了眼泪，任冰冷的雨水滴落我的脸颊。

　　十二点左右，母亲入了土，我的快乐入了土，我的欢笑也入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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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日子！接下来的几天，几年，十几年我都走不出这痛苦！

　　人说性格难以改变，可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我却改变了我的性格！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叽叽喳喳爱说爱笑的小姑娘了，我变的沉稳、坚韧；我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爱唱爱跳的小女孩了，我变的成熟、懂礼！我知道怎样去把痛苦埋在心里！我学会了面对生活，学会了面对苦难，学会了忍辱负重，学会了任劳任怨。

　　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我的泪水也变得成熟了。在人前再也未流过！只有当我独处或夜深人静时，它才会夺眶而出！我的泪水汇成的是一条暗河！

　　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弟弟穿上了我做的鞋，妹妹穿上了我裁的衣，家里保持着母亲在时的整洁，厨房漂浮着妈妈在时的饭香，父亲远行，我也象妈妈一样为他打点好行装。我担起了母亲的担子，我不能让父亲在外工作时也悬着一颗心！我不能让这么小的弟妹们没有母爱！

　　在这段痛苦的日子里，门前的桐树长大了，偶尔冒出的杂乱枝杈，我都会把它砍去，它长高了，直挺着，粗了，壮了，枝繁叶茂。等弟弟结婚时它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每至清明，泪雨纷纷。我都要站在母亲的坟茔旁与她的心灵对话：妈妈，我来看你了！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儿女们长大了，都很懂事，只是我总望不掉那段我异常痛苦，让我成熟的日子！妈妈，我想你！想你！就是地老天荒我也不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