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江湖》之老人与信(上)
http://www.sina.com.cn 2001/03/30 15:36 新浪文教
“老人与信”
秋夜的金陵,西風正緊。
自長街那頭呼嘯而来的一陣風里卷着几張微弱的枯葉都打在了這個老人的身上。老人不禁縮了縮脖子。這秋,卻已是暮了。
也許是爲了要當風沙的縁故。老人戴了好大一幅斗笠,深深地遮住了他的面容。隻有几絲銀髪在斗笠外乱舞不休。他着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袍,袍上打着好几處顔色不一的厚補丁。在他的背上還緊緊系着一個三尺来長的細長物件,用济苊馨谩D窍笫且桓坦鳎桓舜蟪苹蚴且槐L剣……
迎面大歩走来了一群拿刀提剣的漢子。他們都敞開衣襟,讓被白酒焼得通紅的胸堂裸露中在寒夜風中,以顕示出自己身爲江湖男兒的豪氣。老人看到這様一群江湖客,急忙低頭避在一邊。漢子們自顧自高声説笑,没人去理會那避在角落里,様子寒酸的老人。是的,他們闖過東南西北,見過太多這様老而不死的東西了,根本不屑再去留意一下這已快将生命消磨殆盡的老人了。
江湖,永遠是年軽的人江湖。
當漢子們従那老人身邊走過時,老人聴到他們中有人高叫:“兄弟們、走得再快一些,不然就要錯過那刀界第一的“大悲不回刀”和剣界第二的“擒風一羽剣”的大戰了……”漢子們已経去遠,老人自街角的陰影處走出,看着他們的背影有好一會兒。而後老人轉身逆風緩緩行去。
玄武門下的遺墨坊,是全金陵代写書信的舖子最集中的地方。老人站在一個掛着金字招牌的舖子前,畴躇了一會兒。擧手去拍那緊閉的舗門。門板縫里一個懶洋洋的男声傳出:“小店今日已歇業,明日請早。”老人在門外想了想,道:“我出雙倍的价銭請先生替我写一封書信。”這老人語音中帯着極重的蘇北口音。
“善信軒”的老板、謝書鴻是崇禎二年的落第秀才,因爲生活所迫而開了這間代写書信的舖子。他凭着一手好字,在這一行倒混了個金字招牌,有了些積蓄,還従内秦淮的画舫上買了個嬌悄的小妾回来。今夜他本以爲夜寒風緊,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於是便早早地關了店,預備去和小妾狎玩一番。没想到這剛閉上了門板,便有生意上門了。謝書鴻隻得将小妾推入内室,打開一扇門板探頭問道:“客官是説出両倍的价銭麼?”
躱在門外陰影處的老人,赶緊湊到門口,點了點頭。
謝書鴻将老人讓進了鋪子,他借着屋中昏黄的灯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来客。由於戴着斗笠的縁故,看不清老人的模様,但凭那一身寒酸的衣装,謝書鴻可以判断出老人的不是個有銭的貴客。“對不起那,客官、小店的規矩、相金先恵。”多年来的商海営生,使謝書鴻早已失去了少年時的瀟酒温雅,変得非常的現實了。
“不能等先生写完了再付麼?”老人問道。
謝書鴻道:“請客官見諒,這是小店祖上傳下了的規矩,不能更改的。”謝書鴻熟練地説道。心里卻暗笑:“先写完信、你們這邦窮鬼企不是全要頼帳了?”
老人抬頭看了一下門外深沉的夜色,軽吐了一口氣,従貼胸縫的衣袋里掂了掂取出一錠一両重的紋銀、問道:“狗了麼?”
謝書鴻看到這銀子,立刻眉花眼笑的上前接下,太度也随之一下変得和愛和親起来,他拉出了紅木靠背椅請老人座下,并奉上了小妾剛替自己砌好的“片香浮花茶”。陪笑道:“狗了、狗了、卻不知客官這信要如何写?”
老人低眉想了一會道:“這信、是写給我兒子的家書,俺不識字,往常又没求人写過信。所以就請先生做主吧。”
謝書鴻笑着點點頭,坐在了墻邊紫楠木的書几前,鋪上一鎮徐州雲龍庄産的圧雪
碎花信箋,提起一支徽州短狼毫筆沾足了墨後問道:“那請問令郎現在何
處?”
老人眼中發出了光芒,声音也不覚提高了,自豪地答道:“我家的長風現在在遼東大凌河要塞當歩兵統領。”
謝書鴻吃了一驚,又打量了一遍那老人,軽声確認道:“令郎原来是衛戌邉關的軍官那。”
“是的。”老人歡喜的答道:“長風自開始練剣那會,就説長大了要做大将軍,上塞外殺韃子。如今果然成了俺大明的軍官了。”
“了不起,嘖嘖,了不起。”謝書鴻發自几分真心的附合道:“成天聴説現在關外満州人兇悍。若不是有大,小凌河両個要塞的軍爺們頂着。那女真人的鉄騎怕是早就進了中原,殺戳淫掠了。”
“是阿、長風托人帯回来的口信也説,他們那兒和女真人打得可惨了,大凌河城外的屍體堆得象小山一様。他同一隊的兄弟已経有不少人死傷了。”老人説道。
“那老丈一定很担心令郎的安危吧?”謝書鴻来了興趣,試探地問道。
“要説不担心~~那是假的,不過長風武功練的很好,應該能保住自己的。再説他已経長成一個漢子了,且又是在邉疆爲國效力。也算俺没白生他、教他一場。”
“好阿,象令郎那様武功高強好,如今這世道,流俚练撕嵝小H粑涔Ω邚姷木筒慌滤麄兞耍涔Ω邚娏撕谩!怪x書鴻應和道。
“武功高強……真的好麼?”老人突然低声問道。
被老人這没頭没脳的一問,謝書鴻一下楞住了,等他回過神来,便小心的岔開話題,陪笑道:“請問老丈在信里有什麼話要対令郎説的麼?”
老人想了一想,一下挺直了身子,向着謝書鴻張口欲言,又停了下来。沈默了好半天才道:“請先生写上天氣漸漸凉了,叫他多穿几件衣裳。我不在他身邊,自已要多保重身體。”
謝書鴻依言写下,問道:“下面的那?”
老人道:“告訴長風,俺這些年的積蓄都埋在了門前的大松樹下,以後叫長風省着點用。”
謝書鴻写好後,又問:“還有麼?”
“還有……還有阿秀已経嫁給了東村的李家少爺了……”老人道。
謝書鴻點頭正待写上,老人卻忽然擺了擺手,道:“最後一段不用写了…就這些,有労先生了。”
謝書鴻放下筆,拿起信箋,将剛才写的内容念了一遍給老人聴。
老人満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道:“不知先生明天可否代我把此信送到驛站寄出?”
謝書鴻答應道:“樂意効労。但卻不知老丈這信是欲走水驛呢?還是路驛呢?”
“水驛?路驛?有什麼分別?”老人不解地問道。
“先跟老丈講這水驛的郵資要比路驛貴三倍,也慢了几天……”
“那我就要路驛好了。”老人説道。謝書鴻笑了笑,接着道:“可是那路驛不安全那。老丈您也知道現在這個世道,土匪山俦榈亍B敷A的驛差騎馬在路上一不小心就會被劫。這信也不知能不能送到呢。”
“説得也是。”老人長嘆道:?那就煩労先生将這信替俺投到水路驛站去好了。?言迄,老人依着謝書鴻的計算給足了郵資,并多加上了一銭銀子的“差使銭”給謝書鴻。
謝書鴻接下銀子後、道:“老丈放心,明兒清晨在下一定會将信安妥寄出的,您瞧、我這“善信軒”可是金字招牌,講的是信誉。”而後,他便将那信箋利落的封入了黄沙蜀紙做的信封里。
老人一直默默地看着信箋被装入了信封,眼中頗有恋恋不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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