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之误落尘网
http://www.sina.com.cn 2001/04/03 09:08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本少爷0247
他们把四十年代的上海叫作旧上海。
我一直感慨。不过感慨也是四十年代的感慨,怎的时间刹那即逝,上海已变成了旧上海,人也成了旧人?
很多东西还是旧的好——如果说,你眼里还有自己十八岁的影子。
那年我十八岁。
他们送了一张请帖来,请我为一家新开业的百货公司剪彩。
我要疯了。入选上海小姐,那衣红酒绿鬓香灯影,就是从这一张请帖开始的吧?
就是从这一张请帖开始了?会是一个怎样的开始?
天知道我多么向往脱离青涩的十八岁,虽然我陪母亲捅莲心的时候,是如此的沉静,不动声色。
不过剪彩是一件太呆板的事情,一直捱到那一剪过后的酒席,我才稍稍活泼一点。
邻座的男人,总有四十岁了。从他一脸平和的笑容就可以看出来,年轻人再怎样对世界意气风发了如指掌,也笑不出那样的笑。
我知道每个人都在盯着我。
也包括他。
粉红缎旗袍不是谁都可以穿的,几人曾有新鲜娇嫩的资本?而略显老式的发型,是新鲜里的一点沧桑,更是绝世。
我故意寻他说话,显出一副老练的样子,问他一些化妆品牌子的问题。
他只是笑。
过好久我才从他的笑容里恍然大悟,竟错以为他是百货公司的经理了。我脸一红,低下头去。
散席后他送我。车在马路上滑行,白纱窗后的街灯是成串的。
我坐在他身边好奇地想,这一天会怎样的结束呢?这一世又会怎样的结束呢?
第二天他约我吃饭。
坐在车上,过于无聊,他指着手袋上的珠子问我,这是什么?
是珠子。我老实地回答。又调皮地指着他指上的戒指问,是什么?
他不说话,慢慢取下戒指,轻轻为我套上。
可惜太大,他说明天再买一个来。
我很慌,也很恍惚。人们指间那闪耀光华的戒指,人生那闪耀光华的青春,就是这样来的了?
那些关于爱情的懵懂,这一刻全塞进了心里。
坐在公园饭店的十一层,遥望窗下的灯海,他一句一句地问我闲散的问题。象一场考试。
说了你也不懂的,我笑他。
如果天天说,我不就懂了?他微笑,凝视我。
不知如何泪就来了。
他松开握我的手,轻轻说了一句,真是个孩子。
孩子?呵我是个孩子。
不过我渴望长大。
并且我觉得我已长大。
没有了他温厚相持的手,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成灰。
我喜欢他那种宽容的笑。
爱丽丝公寓在静安寺。他们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些什么样的女子。那些低垂的帐幔后面,一定也有着与我一般寂寞的女子吧。小小的不同,只是她们等待着他们,而我等待着他。
房间里有很多镜子。走到哪里,我都会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华美空洞地起坐。一九四八年的春天,他的世界定是云水激荡。有时候他来,有时候他很久不来。那一套套有着华贵摆设的房间,盛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等待。
你想也想不到这房间竟可以容载那么多的等待。
我不知道明天会是怎样。我只是想,昨天,我已经挥手关在了爱丽丝这所暧昧公寓的门外,并且我已下决心,无论昨天怎样咚咚咚地敲门,我也不会动一动身子了。
那次隔了很多天,他终于来了。
缱绻之后,他正色说,对谁也不要说出他与我的关系。传言,就让别人去传言好了,上海这个地方,传言是谁也当不得真的。
我心刺痛。不由冷笑,我自知是攀不上这般大人物的。
但是他那被误解时的苦笑,又令我心悔。从把自己交给这个男人开始,我已明白,那样单薄纯洁的十八岁,再也不会回来。
再也不会。
我在他怀中睡去。梦见自己去苏州的外婆家。然他将我推醒,把一只西班牙雕花的桃花心木盒放在枕边。
那么漆黑的夜,他嘴角淡淡的不易觉察的笑却无比清晰。
这个动荡的世界,谁会是谁的未来?我舍不得这个温情男人,只为了他这份疼怜的笑容。
那以后我再未见过他。
爱丽丝公寓的阳台上,常常会有鸽群起落。
扑哧扑哧扇翅的声音,总让我疑心这个世界在敲我家的门。
可是每当我慌慌张张打一条门缝,闯进门的,只是空荡荡的风。
没有他,再也没有他。
梅兰芳的唱段你听过没有?他总是在留声机里咿咿哦哦,百折千回。
若是听进深处,就能听见一点心声一样的东西,这是一个女人的极其温婉的争取,也是一个女人不自觉的撑持。
我听着这仿佛要衬托这四周寂静的唱段,也不看报纸,也不听广播。
我不想知道,一架北平至上海的飞机,在一九四八年坠毁,罹难者名单上,有着他的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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