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cnsxs1466_cn

　　当我接到“母病危，速归”的电报时，我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向单位请了假，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直往火车站奔去。

　　坐在车上，我不知是悲是喜。一个星期前，家里来电报，说我爱人快生了，预产期就在这两天。可是现在……我满脑子都是母亲慈祥可亲的面容和瘦小佝偻的身影。哦，母亲，母亲！

　　我的母亲生下过我们八个姊妹(现在还有七个)。最小的我都已经快三十。大哥已经作了爷爷。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要做三桌才能坐下。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总是在我们的簇拥下，从厨房来到餐桌前坐好，接受我们的祝福。一家人才暖融融地开始吃饭。

　　母亲吃过多少苦，没有人能知道。从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再到七十、八十年代，母亲经历的风风雨雨、坎坷艰辛、酸甜苦辣，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听大哥说，过苦日子的时候还没有我。说苦，才是真苦哦。那时父亲在邮电局工作，每月三十多块钱，除了自己的生活费，能寄回家的也就是二十来块。全靠母亲燕子衔窝似的盘起这个家，养活一家八口人(那时还有祖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没有饭吃，母亲带领儿女们去城外农民挖过的红薯地里刨红薯根，或者是收割后的菜根，洗干净了，和米煮在一起，母亲把它分成七份，最多的一份给祖母，其他的给了孩子们。她自己呢，躲到厨房刮锅底刮不出来的锅巴……饭里的米越来越少，到后来全剩下了红薯根和菜根，孩子们的脸色越来越黄，老二到底没有能挺住，睡在母亲的怀里再也没有醒来……

　　母亲啊，哭肿了眼睛，哭哑了嗓子，擦干眼泪又去了城外的野地里……

　　我来到世上时，大哥初中没有毕业就去了长沙工作，家里条件虽说好了一点，但在我的印象里，总是吃不饱。母亲说，我出生时，一面吮着母亲干瘪的乳房，一面不停地哭——我一出生就吃不饱。哥哥姐姐们读书，中午也象其他学生一样回家吃饭，但没有真正的饭吃，一人几粒豆子，一个红薯，有时甚至只有一碗开水……见我老是喊饿，有一回中午，三哥带着我去城外菜农的菜地里拔了一个萝卜，然后把我背在背上回家。我在哥哥的背上啃萝卜，啃得又香又甜。

　　就是这天晚上，我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发现家里还亮着灯，我很奇怪。平时母亲十分节俭，姊妹们作完作业就要关灯睡觉，今天怎么了？我鞋也没有穿就下了地，到外面的堂屋里，看到了吓人的一幕。

　　原来为了白天偷吃萝卜的事，很少打骂我们的母亲发了大脾气。责令三哥跪在地上反省。母亲手里拿着鸡毛扫帚坐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数落。我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什么，抱住三哥的腿放声痛哭起来……

　　现在，家里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几姊妹都有了事做，并陆陆续续有了母亲的孙子。按说母亲该享享清福了。可是不然。从大哥的小子开始，母亲就坚持要带孙子。我们都说，请个保姆好了，母亲不同意。哥哥姐姐们的几个都是她带大的。说起来也怪，孙子们都喜欢身兼奶奶和外婆的母亲，在她面前又乖又听话，我们都有点嫉妒了……

　　现在，最小的孙子就要出生了。也就是我的爱人就要生了。一个星期前就来了电报，说预产期就在这几天。母亲特地交代，不让我回家，安心做事，有她呢……

　　可是，母亲现在病危！而我的儿子就要出生！

　　赶到家时已是深夜。一家人都围在母亲的身边。我扑上去，紧紧抓住了母亲的手。

　　母亲睁开的眼睛里，弥留中仿佛露出一丝丝笑意。我知道母亲在等我。我是母亲的“满崽”，我最疼我的母亲，母亲最爱她的“满崽”。我没有回来母亲不肯闭眼。我紧紧地握着母亲瘦骨嶙嶙的手，深怕她离我们而去。

　　母亲！你好命苦！你一辈子没有一天不事在辛苦：你燕子衔窝，积攒和维持了这个家；你含辛茹苦，将我们抚养成人；生活压弯了你的腰，操劳挤瘦了你的身体，忧虑犁深了你的皱纹，我的母亲啊！

　　母亲，你好狠心！你丢下儿女孙子不管，你丢下幸福生活不顾，你匆匆来了，又匆匆而去，你光身来了，又空手而归，叫儿女们如何好去想，叫儿女们如何不伤悲！我的母亲啊！

　　怎么这么静啊。静得可以听到堂屋里搬动板凳的声音，是大哥请来的人在把母亲的棺材抬到堂屋来，还听到大哥在轻轻地和他们在交代什么。有人在拉我的肩膀，有人在抽泣着叫我的名字，又有两个人左右夹着我的腋窝，要把我架开，可是我握住母亲的手不放，我只是握住……

　　“哇……”

　　一声清脆、嘹亮的婴儿的哭声从隔壁房里传出来——我的爱人生了！又一个生命来到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