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栗色长发

　　早上，海棠叼着雪糕的木棒说：“姐，我小时侯轻易吃不到冰棍，每次吃完了总觉得棍上的甜味儿回味无穷，舔干净了还不算，老把棍儿咬得坑坑洼洼的。”海棠已经不是那个瘦弱得象根稻草的小丫头了。八年不见，若不是她在街上人认出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巴盟的风沙中能结出这样一枚水灵灵的果子。本来还在琢磨就要送她去公司住了，这一天是包辆车带她到几处景点玩玩儿呢，还是去商场超市给她买些吃用的东西呢，见了她这样，突然决定还是和她一起挤公车、逛小摊去。

　　“姐，你一点都没变，真的！一点儿都没变！”自打见了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怎么能没变呢？八年前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虽然当时自己并不觉得。现在的海棠都二十岁了呢。怎么能没变呢？只是海棠还不大会从肢体、神色去判断城市里没有风霜的脸吧。我还是那个带着一把牙刷和一百元钱四处流浪的女孩儿吗？还是那个在土匪的刀子顶着肋骨时惊喜地叫“难得的好刀！”的女孩儿吗？还是那个在草原偶遇生病的海棠姐妹就自告奋勇地送她们回那没有草原没有树林的巴盟的女孩儿吗？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姐，我只知道你是画画的，你走了，我自己常常乱画些东西。前年，攒了点钱，在职高学了一年多，上个月就来北京了，想在这里边打工边学画儿。”想说她选的路太难走了，可我自己何尝不是想到什么就去做呢？于是把她带回了家，教她用PHOTOSHOP，教她上网，帮她注册了“秋水海棠”的名字——这么好听的名字居然还没人用过。海棠看着我敲的密码笑得蜷成了一团：“不改了！就用它！逗死了，哈哈哈！”她问我分开以后的事，我就顺手敲了篇马帮的东西用“秋水海棠”的马甲发在长廊里。

　　美丽的女孩儿、健康的女孩儿、淳朴的女孩儿总是惹人疼爱，在网上也不例外。每天白天出去办事把她留在家里，晚上回来上网，看见她在水版利落地灌水，无师自通呢；看几个ID“MM”“MM”地围着她，她不理：“坏蛋，都是坏蛋，好蛋哪去了？”呵呵，是带她进水版的时候告诉过她有个叫“好蛋”的是朋友；看她已经会把我给她画的像发到网上的个人专辑里，只是分辨率改得太低了，虚出了马赛克。看样子海棠很快就会超过我这个“脑盲”了。

　　带她到办公室，屋里正安静着，海棠坐在我对面隔着桌子和我在网上聊天，我敲出“先走了，CALL ME”，她就忍不住喊出声来：“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喊完了，一吐舌头，那表情好熟悉——才几天，已经象我了呢。

　　带她到公司，说是找来的模特。主管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不到一米七吧？也不够瘦呀？”“这就是我要的。”找出年前被老板枪毙的“乡村舞会”系列样衣帮海棠换上，一边放《苔丝》开始那段乡村舞会的录象，一边把海棠的头发松松地扎成两个小辫，她略略发黄的眼珠和细软的头发真有些异族情调呢：“怎么样，海棠，跟着音乐的节拍，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行吗？”一袭白裙的海棠微笑间已经蹦跳着出去了。那些天蓝朱红明黄的刺绣闪烁着，那些粗粗细细的格子晃动着，他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开始跟着音乐吹口哨、打拍子，他们开始一起鼓掌。“让病态的韩国见鬼去吧！”“怎么老板这么不开眼呢？咱们一冬天真的就白忙了？”当天，海棠签了合同，也有了宿舍。

　　今天暖暖的，让海棠穿了一件“乡村舞会”，又收拾出我的几件大码的衣服给她提着。海棠看着我的衣柜问：“怎么你自己没多少衣服呢？”“乡下亲戚多呗。”“这些。。。噢——这些穷人不要，哈哈哈。。。”“穷人不要”是我们头两天看的《音乐之声》里的台词，也是爸常用来奚落我的话。

　　一路上海棠吃了N根冰棍，每次都是我把光秃秃的木棍从她的牙齿里揪出来扔掉。

　　在东单过地下通道，没走几步就听到悠扬的歌声。很久没听到这么好听的歌了，正好兜里有钱，经过的时候放进了歌手打开的吉他盒里，却没回头看一眼的他模样。走在黑糊糊的通道里，懒得摘墨镜，海棠早蹦到了对面的亮光底下对着我笑。歌声携着理想越飞越高，象阳光在黑暗中飞翔。双手插在兜里溜溜达达地走着，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从来没听过的，应该是歌手自己写的——这么美的东西如果是哪个歌星的，肯定早就红了。一段结束的时候忍不住伸出手一下一下鼓掌，仍然没回头，海棠也把提袋丢下，和我一起鼓掌。掌声和吉他声一起在地下通道里回荡，拐上去的时候海棠对他挥了挥手：“拜拜。”阳光打在海棠的抽带儿白衬衫上，脸也被映得发光，象个美丽的天使。

　　向上走了几级台阶，就听到上面的汽车突突突的，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同时停了下来，我说：“回去坐一会儿吧。”海棠打量着我：“可是你的白裤子。。。。”“管它呢？”

　　坐在台阶上，对面的歌手背着光，轻轻地唱着，一个清晰的剪影。两个时髦的女孩儿聊着天走过长长的通道，路过我们，包身的黑仔裤、十几公分厚的黑松糕鞋、艳丽的紧身上衣、发着紫光的嘴唇、黄黄绿绿的头发——典型的韩国风。海棠一直扭着头看她们的背影完全消失，突然搂着我哭了，无声地啜泣着，颤抖顺着她环绕着我的臂膀传了过来，良久不能止息，我肩头上湿湿的一片。对面的歌手正在弹一段前奏，把和弦去了，只轻轻地拨弄出干净的旋律。

　　“姐。。。你真的没变，一点儿也没变。。。”海棠边说边止不住地哽咽：“我知道你为什么陪着我逛街，告诉我哪路公车便宜、哪路贵，我明白了，城市里人和人的差别并不比城市和乡村的差别小。。。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穿“乡村舞会”。我姐姐自从去呼市上大学就变了，我每次去呼市心里都很难受，现在明白了——不光会流行穿什么，也会流行吃什么、玩什么、做什么、想什么，会流行怎么活着——我明白了，流行的不一定就是好的。。。我知道你为什么给我看《苔丝》。。。姐，我不是苔丝，我不会象苔丝那么惨。。。因为我有你，有你告诉我。。。姐！我明白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已看不清对面歌手的剪影，不是因为海棠的话，是因为歌手又渐渐发出的天籁一般的声音。自始至终，我没有分辨他的歌词，因为那旋律、那声音已经足够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