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者，非大楼之谓也，乃精神之谓也。精神是大学传统中最宝贵的部分，是大学抗打击和求发展的生命力的底蕴所在，对于稳定大学的风格和水准，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任何一个聪明的校长都懂得：对于这种已经形成的精神应该珍视、哺育并且使它变得更加适应时代的新的需要。

　　清华在90年的风雨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精神，如：

　　一是耻不如人。清华是个“赔款学校”，是用满清政府战败后付给的庚子赔款建立的，学校又建在被英法联军洗劫过的清华园和近春园。学生整天面对着被焚毁的断壁残垣，民族耻辱时时袭上心头。清华是留美预备学校(可参阅吴宓、朱自清、闻一多的日记与书信)，他们远较其他大学的学生蕴积着更深重的对于民族耻辱的痛感；改成大学后，如何摆脱美国的控制实现学术独立便成为清华建设的主题；而其深处的情感动因仍是雪耻。这种为民族雪耻的激情，在解放后转化为建设祖国的献身意志；“文革”后，化为办世界第一流大学的强大动力。“明耻”是清华精神的重要表征、耻中国科技与文明不如西方发达国家；耻清华不如西方的一流大学；耻清华某些方面不如国内兄弟院校；耻本学科水准不如校内先进学科；耻个人学习或科研不如其他同班同学或教研室出国人。“知耻而后勇”。清华人的耻辱感是民族耻辱感与个人耻辱感的综合，不同于西方基督教的纯个人罪感。它显得更加博大，也更加充实。

　　第二是讲究科学。清华从预备学校改成大学是在“科学与玄学”论战之后，科学优势上扬。梅贻琦到任后，办校重自由更重“科学家的眼光和态度”，强调理性和纪律，主张一切以事实为出发点。这种科学精神不仅贯彻于理工科建设而且旁及人文学科。冯友兰说清华文科的共同风格是追求“所以然”、“比较有科学精神”。解放后，清华校长明确提出继承发扬严谨、科学的传统，并且在广度和深度上大大超越从前。

　　第三是重视实干。早在三十年代，朱自清先生就说“清华的精神是实干”。直到现在，在校园的中心位置还竖立着一块碑。上书“行胜于言”，如果再加上韩愈的话：“行成于思”，便可以很好地概括清华“实干”的特点。西方近代大学精神与此相反，强调大学精神在“思”不在“行”，但进入20世纪，西方的大学也在变，变得更加重视“实用”。全国解放后，清华被改造成为一所以工科为主的大学，“实干”的传统进一步充实了工科的操作性特点。长期受清华精神熏陶的人在工作中比较重视人际关系，重视一班人的团结。这也是清华人同中国的现行社会制度比较契合之处。

　　“清华精神”中也有弱点，比较突出的是形而上思维的贫困。回顾清华90年的历史，虽然学术巨人和科学巨人林立，但对本世纪发生重要影响的思想家甚少。学术巨人与思想巨人还是有区别的。清华在未来的三五十年内能否为世界提供卓越的思想巨人，是清华能否成为一流著名大学的关键所在；而思想巨人的产生又有赖于自由和创造的思想氛围。经历了90年风雨的清华大学能否在充分吸收传统与西方文化资源的基础上构建出新的大学理念，使传统的清华精神放射出新的异彩？翘首百年，我们期待着。(清华大学 徐葆耕)

　　(作者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

　　《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年04月24日第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