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邀戴卫进来小坐,他略微踌躇了一下便答应了。
"咖啡还是茶?"我问。
"茶吧!"他微笑着,"和中国女孩在一起,喝茶较好;再说,谅你也烧不出好味道的咖啡……咦?这是我那天抬的乐器吗?叫什么名字?"
我笑着在电热壶里注上水,"嗬!瞧不起人呀?……不过,算你有口福,这是名茶:碧螺春……这叫古筝,那天,亏了你帮忙。"
"如果不麻烦的话,弹首听听好吗?"
"弹的不好,"我笑着抱歉。
"这么静的夜晚,这么精致的房间,这么名贵的中国茶,这么古雅的乐器,这么美的中国女孩去弹奏……"
我被他逗笑了,"那,就献丑了。"
望了望窗外苍茫的暮色,略一凝神,我弹了支《秦桑曲》。弹完许久,只见戴卫捧着茶,怔在一旁。
"想什么呢?"我微笑着问。
"这首曲子很悲凉,我虽不大懂中国古乐,可觉得它像在哭泣一般,听得人心都痛。"戴卫叹口气。
"其实我的琴艺并不是一等一的好,这首曲子之所以动情大概是感同心受吧!……此曲化自大诗人李白的《陌上桑》中两句: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我对着琴自言自语。及至戴卫轻轻帮我擦泪时我才惊觉--我哭了。"最后两句是说,"我清了清嗓子,"是一个女孩子在说:'等你想起要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因相思你太过度,憔悴而亡了'。"
他泪盈于睫地望着我,"为什么中国古诗、古乐都这么悲凉?"
"也许中国骨子里就是一个悲凉而哀惋的民族吧!"我叹口气,"傻孩子,你怎么哭了?"
"没事,"他对我笑笑,"听这样的诗,这样的曲子,有时不知身在何处,很孤独!"
"于子叶!"门嘭一声被撞开,这样不敲门而自行闯入的除了叶翔没第二个。"于子叶,他在你房间里做什么?"叶翔脸色极难看到问。 "我迷路了,他送我回来,不是什么事都得向你请示吧?另外,有客人在时请不要讲中文,不礼貌!"我也不高兴了,叶翔经常让我下不来台,但以这次最让我恼火。
"我不会讲鸟语,也不想讲,好好的中国人干什么要用讲鸟语来摆身份!恶心!"
"你……"我噎得挣不出一句话来。戴卫看看我们的脸色,起身告辞。
"你不要和他那么近乎,一看就不是好人!"叶翔霸道地说。
"好人?谁是好人?你吗?自从来瑞士,你何尝在我需要时帮过我一把?有点困难,你跑得不比谁快?今天晚上若不亏他送我回来,我在林中迷了路,不被冻死也被吓死。如果我死了,你要明天才知道;如果我就此失踪,你就该安心了!"我气不打一处来。
"那你就别去散步了嘛!迷路还不是自找的。"叶翔没事儿人似的躺在我的床上,边用遥控器打开电视边嘀咕:"他妈的,一句都听不懂!"
期中考试下来,七门中叶翔有六门不及格,还有一门交了白卷。任课老师LARSON(英文姓氏,拉马森。)是个慈祥的长者,他让我劝劝叶翔转个专业,也许酒店管理真不适合他。我比自己得了NC还要难过,怎么办呢?叶翔这样下去怎么行呢?这是私立学校,重修课程要缴费的,一个学分就七百瑞郎。一个学期不到,莫不成叶翔要花两年的学费吗?我一定要找叶翔好好谈一谈。
其实出国前我就想过,叶翔这样光棍一条出来根本不行。他自小学音乐,文化课都丢了,别说德文、法文,连英文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每次劝他,他都说:"没问题,没问题,舅舅说有了语言环境什么都好办!"语言环境?笑话!语言环境也需要你自己努力呀!把你扔进琴房里你就会唱歌了?把你扔进水池里你就会游泳了?'舅舅说'?他那个舅舅我怎么看怎么不地道。据说是生化博士,语言猥亵,只对男女之事感兴趣,给他打了几次国际长途,眼看显示器上数字不停加,他只是抱着电话不放。
说这儿的大陆女生怎么跟别人睡觉拿钱,一回几十瑞郎,还不如LANG-STRASSEN(长街。)上的妓女;说我们前任校长是个老色鬼,跟一个朝鲜女生正做被人撞见,惹得沸反盈天,总校不得不免了他的职,派了现在的校长;现在的校长老得走都走不动,更不能做了。我持着话筒,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觉得这更像一个骚扰电话--还得由我付钱。及至到了这儿才发现,现任校长不仅不是老得走不动,还是一个游泳、网球都很棒的中年人,三个儿女聪明漂亮,他的妻子是我的作文老师,美国人,高大健康,标致幽默。前任校长也不是被免职,而是调到法国分校去了。
最可气的是我认识了小秋才知道,这里的学费是119000RMB/年,不是150000RMB(人民币)。他舅舅活活赚了我们31000RMB,两个人就是六万二。我们两家都不是大款,这笔钱要东拼西凑好久呢!现在,他舅舅又说要帮他转校,唬得他一天三趟地往BERN跑。叶翔这个人,耳根子软,依赖感又强,真不知这么下去,如何是个了局!
正想着,不妨脚下是个台阶,一下子没踩稳,乒乒乓乓摔了下去。小秋"啊"地一声尖叫起来,伸手拉我。我痛得冷汗与热泪一起冒,"小秋,快去叫人,我好像骨折了。"不大一会儿,几个男生和戴卫一起走来。"这里离公寓太远,只有他们在踢球。"小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已痛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讨论应先通知校长,还是先通知酒店。戴卫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抱起我就向医院走去。
不是骨折,可也十分严重,缠了绷带、石膏,打了封闭,医生嘱我静养一段时间。回去的时候,他要背我,我有双拐,就拒绝了。陪我走了一段,我突然想起,这样又得耽搁一段上课,既而会耽误成绩。叶翔已够头痛,现在我又这个样子……不由落下泪来。戴卫担忧地望着我,"是不是痛得厉害?"我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伏在他肩上大哭起来,好像要把这一向以来的委屈都一吐为净。他轻轻拥着我,抚着我的头发--我有一种久违的的依靠感。我太累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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