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感悟到了慈母的爱……我能做到,也应该做到,认认真真地倾听母亲的絮语。
母亲又在罚我演算一沾便“脑仁儿”痛的习题—她说,我听,时不时还须作出反应的回答。
母亲很健谈,凡她体验过的事,总要原原本本地道个明白。诸如邻居张大妈不小心让骗子蒙走1000块钱;她们老姐儿几个搭帮坐车到新发地批发市场,那里的葱、蒜比在市场上买能便宜一半;从前一条胡同的老街坊,带着有残疾的女儿、外孙来作客,走时却发现锁在楼门口的三轮摩托坏了零件;楼上的邻居现在“规矩”多了,晚10点以后便不大有“动静”;她在小区遛弯时,捡到一个包着二毛钱的纸包,里边写着些“尽善施舍”一类的动听词儿……
母亲咳嗽着,喝完水,又接着说,我机械地答着“噢”、“是吗?”之类的应承,或者,双手交叉抱着后脑枕部,胡乱想些什么,或者,把手里的塑料火机一次次地点燃,要不,我就用遥控器将电视伴声加大。终于,我听见了母亲的一声长叹和不停气的咳嗽。等母亲稍事休息后,我极力回忆着母亲说过的话,探身问她:“您刚才说到哪儿了?哦,三单元的刘老太太让相面的骗去1000块钱,她老头儿……”
“哪儿呀!刘老太太早得偏瘫了!是张大妈办的傻事!”
母亲很认真地纠正我的“听力”,全然没看出我的心不在焉。这倒使我觉着“挺没劲”。母亲已然看透我的“心不在焉”,却偏要不揭穿我蒙她的“障眼法”。她干吗不骂我一顿呢?
母亲从床上拿过被子,递给我:“你睡会儿觉吧!一年到头上夜班,真够受的。”
我倒在双人沙发上,盖好被子,不一会儿便进入梦乡。朦胧中,我看见披着棉袄的母亲坐在15瓦的灯下,左手拿着套着袜子的袜板,右手上针往头发上蹭了两下,又低头缝着袜子上的补钉。我还看见,父亲佝偻着瘦弱的身躯,俯身从炉子里往外夹着发红的“乏煤”,以便明早起来生火时再用。冬日的夜温很低,何况我家从不封火呢。我看见母亲把袜板放在桌上,两手凑到嘴边。依稀可辨的哈气从母亲口中吐出。她又拿起针线……母亲依旧坐在八仙桌旁的木椅上,却不是为了给我补袜子,神情凄然、无望,两道泪从她眼里流出。我看见,母亲捂着脸跑出院子,伏在院门口一块“馒头石”上恸哭。那悲悲切切的哭声,引来四邻八舍围成一圈,有人抹着眼角,有人不住地叹息。我的父亲已化为一捧骨灰在一个黑匣中静眠。那一年,我13岁,弟弟10岁,而母亲才41岁。只有二十几元收入的母亲仍呜呜地哭,上气不接下气喊着:“你可省心了……我的命……”我永远忘不了母亲那似嚎的哭声,还有她脸上不时抽搐的样子。那是一张扭曲得十分难看的面孔,像烙印深深地烫在记忆里。
我被母亲的咳嗽声吵醒,坐起身看时,母亲一边咳嗽着,一边在系一个塑料袋,那袋里装着几块上午做好的炖排骨。我想起,中午吃饭时,她说给我儿子带回尝尝。我说:“您可真累,他不缺嘴!”母亲笑了笑,说:“我炖的排骨跟你们做的不一个味儿!”母亲的眼里含着一股傲气,她咳的时候,头上那日渐稀疏的白发倔强地抖动着。
母亲喝了一口水,止住了咳嗽。她坐在炕沿上,平静地说:“你们单位快要分房了,得交一万多块呢,我给你们准备了1000块钱,多了我也没有。”我周身一阵发热,忙说:“您留着用吧,我们的钱有富余。”母亲说:“有富余留着买家具,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甭管是新房还是旧房,总是要装修一下吧,总得添两样家具吧。现在的家具好是真好,就是贵,可买的人还真多,光玉泉营大转盘就有三个家具城,南边的……”
母亲又在发挥着“健谈”的特长,把她看见的,听到的,详详细细地告知我。我直视着母亲的眼睛,一字不漏地倾听着。
我从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感悟到了慈母的爱。不,这绝不仅仅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交谈,分明是一个孤独的人在倾泻着无尽的孤独。
因诸多原因,母亲一个人独住单过。为这,母亲没有责怪过我们,只是要求我们每星期给她半天的时间。3月28日,又是周六。母亲给我打来电话,说如果我去,她就去买韭菜,给我做馅饼吃。我说,这两天我们要筹划分房的事,抽不出时间去看您。母亲说,“我的什么都挺好,甭惦记着。”
我不止一次地告诫自己,一定要陪母亲好好聊,她需要倾吐。作为一个儿子,能坐在母亲面前,权当是一个“倾吐对象”,让母亲痛快淋漓地把心里的憋闷无保留地“一泻千里”,或许能减轻她的孤独。我作为一个已是43岁的男人,一个已为人夫、人父的丈夫、父亲,面对年迈的母亲———一位失去丈夫30年的女人,我无法估量,母亲心里憋闷着多少理应该说,却无法说出的话!
母亲还很硬朗,很健谈,这是我的福份。我虽不能让她“万寿无疆”,但是,我能做到,也应该做到,认认真真地倾听母亲的絮语。(姜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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