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邮件 搜索 新闻 短信 聊天 导航

新浪首页 > 文化教育 > 文学专区 > 正文

每天都笑(二)

http://www.sina.com.cn 2001/05/11 14:00  解放日报

  赵日光没想到自己的故事正像他设想的那样向他走来。他很快跟郑少芬恋爱了。恋爱之后的主要工作大致可分为三项。一是继续搞好他的西饼屋,他把他赚来的钱全部用于扩大再生产,经营规模扩大了一倍;二是跟郑少芬谈恋爱,他发现他的恋爱智商特别好,每一句话在郑少芬看来都是动听的,处处表现出他的不俗;三是不断地给郑母送面包,他们的所有早餐都由面包加牛奶构成。送面包似乎可以和恋爱归为一类,因为它们只存在因果关系,送面包的时候也未必谈恋爱,所以送面包似乎成了一项专一的工作。

  郑母说她每天在家闲着有些急人,想找点事干。

  赵日光说你就这样玩着吧,我养活你。郑母说这样是不行的,我不能坐吃山空。赵日光说你要找事干就到我店里来吧,可你只能当服务员,负责收订业务,没有更好的岗位给你。不过有一点我得把话说到前头,在店里是我管你,而不是你管我。郑母说你是老板,当然是你管我。于是郑母就到了赵日光的旗下,多了一个被他管的人。

  赵日光依然每天回家吃饭,父亲每天把饭做好等他回来。赵日光觉得父亲对他比以前更好了。他为拥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可是父亲经常跑到田阿姨家去跟她混在一起,又使他对父亲有点意见。

  父亲说田阿姨对他很好,赵日光问你们可能长久吗?

  父亲说可能吧。他又问你们谈过结婚的事吗?父亲说谈过,可她不想结婚。她就想过那种独身的富婆生活。赵日光说,那你也别当真,如果你当真今后你会伤心的。父亲说我又不是小青年,我能不当真吗?

  显然父亲是比较执拗的。长期的单身生活,有一点情爱就当成宝贝,就会把自己当成感情富翁。赵日光觉得父亲认真得可怜。

  郑母在西饼屋上班了,家里做饭只好下班回去之后进行。这对她们的整体生活并无妨碍。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就餐时间而已。郑少芬做大夫经常晚上加班白天休息,白天休息的时候她就自己做饭,或者赵日光给她送饭去。这样赵日光就可以避开郑母,单独跟郑少芬在一起。两人说说情话,但一直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赵日光觉得距离使他跟郑少芬之间产生了阻隔。就像透明的玻璃一样。那天赵日光发牢骚说,我们相好这么长时间了,我从来没亲过你。郑少芬说,我是医生,我知道亲了之后的后果,我们还是暂时不要亲吧。就这样不即不离很好的。

  赵日光说,别的恋人一谈恋爱就亲的,有的甚至还没谈就亲。我们相反。郑少芬看着他一脸渴望的样子,说:好好好,你别闹意见,我就让你亲亲。

  郑少芬就扭过脸去了。可赵日光亲的不是脸而是嘴。两个舌头搅一起时,身子就搂紧了。赵日光分明感觉出郑少芬身上有股消毒药水的味道。这股味道刺激了他,使他的意识回到了最初认识她的那一刻。他由此加快了亲嘴的力度,并一鼓作气地亲了下去。之后他的手就开始游动起来,仔细感触他所搂抱的这片大好河山。郑少芬就闭着眼,无病呻吟。赵日光把她身子放平,沿着手所走过的路线一路亲下去。郑少芬依然闭着眼,手开始乱抓,后来就抓紧了他。这时他才感到水到渠成了,两个身体才有机地连接到了一起。

  一气呵成的赵日光有了种关于恋爱的成就感。

  郑少芬说:"我早就知道不能亲,两个恋人,一亲就是这样。"赵日光说:"迟早会这样的,何必让我们都饿着。"郑少芬就笑,就偎到了他怀里。赵日光在抚摸她的时候,回忆起她在床上老练的表现,肯定她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而是若干若干次了。她在床上的经验要比她在医疗上的经验丰富得多,完全可以做他的导师。他庆幸自己找了个在技术上过了关的人。

  直到郑母下班回家时,听见门响,两人才匆匆下床。赵日光有些心慌地说:"我该回家了。爸爸在家等我呢。"郑母让他就在这里吃饭,赵日光说:"我得回家,不然菜就凉了。"

  赵日光回家之后不仅菜没凉,而且连炒都没炒。

  父亲正阴着脸忙不迭地洗菜。赵日光说,简直饿死了。父亲说马上就好,让他先忍着点。父亲又说,既然饿很了,先吃点点心才回来嘛。你那里又不缺吃的东西。赵日光说,卖豆腐的很少吃豆腐,卖点心的很少吃点心,因为太腻了。说着就给父亲打下手,帮忙炒菜。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拿起一只刚刚洗过的西红柿吃起来。父亲抬头说:"你又没干体力活,怎么那样累?"赵日光说:"我出去了一趟,比干体力活还累。"

  吃了饭,赵日光就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他从来睡觉没有这样香过。香得像死后的沉睡。直到晚间新闻开始他才醒来。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是,往后跟郑少芬在一起,回来就可以睡一个香得像死的觉了。洗一把脸就坐下来看电视。这时他没注意到父亲的表情。

  父亲若有所思地说:"我跟你田阿姨吹了。"赵日光说:"怎么这么快就吹了?难怪刚才脸那么难看。"

  父亲说:"脾气合不来。她脾气太大,我受不了。

  我们说好,以后不再来往了。"赵日光说:"这也没啥,反正迟早是要吹的。"父亲说:"现在看来你的意见是对的。她是个靠不住的人。"

  赵日光说:"认识到这点就好。今后遇到合适的再说。"赵日光觉得很有趣,自己的恋爱刚刚取得实质性的进展,父亲的恋爱就短命了。他又说:"你记住,天涯何处无芳草!"

  父亲不以为然地说:"什么芳草,我都年过半百的人了。遇到的全是秋后的干草。"赵日光说:"凡是生命总是是枯萎的。有干草也不错。"

  父亲说:"你别安慰我了。几十年我都过来了,还不是把你养活大了吗?还不是过得好好的吗?"赵日光说:"对,这才是正确的想法。今后我遇到合适的,给你物色一个。"

  父亲笑而不答。父亲问:"你有女朋友了吗?"赵日光说:"有了。就是上次在医院遇到的那个大夫。"

  父亲说:"找个医生做老婆,不错。那女孩我喜欢。"

  "你喜欢就好。"赵日光说。赵日光还告诉父亲,她的妈妈在他店里帮忙。是个很好的人。对他也不错。父亲说,找老婆就是要人好。赵日光发现,父亲因为知道有了未来的儿媳妇而兴奋起来,眉宇间马上淹没了失恋的痛苦。他让赵日光早点结婚,趁他还能没老,将来有了小孩,他还能帮忙带孙子。这一夜,女人成为这个房间里最生动的话题。父子俩的情绪也因为这个话题经过了忧忧喜喜的多重变奏。

  在一个加班加点的傍晚,赵日光把郑母叫到了自己家里吃饭。那天店里活儿太多,生意太好,有许多事情要做。他对全体员工讲:今晚加班。于是大家都困守在店内。他考虑到伯母和郑少芬下班后回家做饭来不及,就给父亲打了电话,说伯母和郑少芬母女俩要到他家吃饭,让父亲多做些菜。父亲说声知道了,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奔向菜场。当加班完毕之后,赵日光就把郑少芬和伯母两人带回了家。

  这是郑少芬第一次到他们家里。似乎有点检阅的意味,但赵日光并没这样安排。他只当是一般朋友到他家吃饭那样随便。懂事的父亲早把这一切都考虑到了,一听说郑少芬要来,除了安排好菜饭外,还对两居室的屋子的里里外外进行了精心的打理,让所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都一尘不染,光亮如新。

  这是赵日光没想到的。他想父亲之所以为父亲,他在儿子的事情上就是比儿子想得更周到。他的酒窝因此而变得更加生动活泼。

  饭后的赵日光需要活动,他说他吃得太饱。郑少芬说那就出去走走吧。两人就出去了。看样子是茫然地散步,目光和脚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周围的灯红酒绿不是谈恋爱的好去处。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郑少芬家所在的小区。郑少芬说到我家去吧,正好我妈在你们家里。赵日光懂得这是一种暗示,他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单独在一起。进门两人就抱在一起了。赵日光说这几天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我恨不得把你吃了才好!郑少芬说那你就吃,今天就看谁把谁吃掉。

  结果是两人都被对方吃掉了,又都没被对方吃掉。两个小时之后,他们又回到赵日光家里。父亲和郑母谈兴正浓。郑母放声大笑着。见两人回来,郑母说:"在外面转了这么久,坐下歇一会儿吧。"郑少芬说:"你们谈,你们谈。"然后钻进了赵日光的房间,一阵东张西望后,对赵日光说:"他们谈得有滋有味的。我妈好久没这样笑过了。看来他们今天很开心。"赵日光说:"开心就好。他们开心了,我就开心了。"郑少芬说:"看来你是个孝顺儿子。"赵日光说:

  "谈不上。但我在努力。"

  郑少芬说:"我想问你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每月能赚多少钱?"

  赵日光说:"头几个月只有几千块,现在至少一万吧。"

  郑少芬说:"纯利润?"

  "纯利润。"赵日光说:"以后情况会好起来。"郑少芬说:"比我工资高多了。我才两千多。要想买一套漂亮房子,你的速度太慢。"赵日光明显看出来她对他的不满意,表决心似地说:"我每天都在努力。力争达到你的要求。"郑少芬说:"我只是说说而已。我可没什么要求。"

  这时候,外面又转来郑母的笑声。郑少芬走出去说:"妈,啥事这么高兴?"郑母说:"我们在说笑话。老赵讲话很有意思。"郑少芬说:"你不是说在家里闷得慌吗?那你就经常过来聊天。"

  赵日光父亲说:"笑一笑,十年少。你一笑就年轻了。"

  郑母说:"女儿都这么大了,该老了。你们家赵日光才像个不老的人,时刻都在笑。"赵日光说:"没办法,我就长成了这副模样。"这一天,是郑赵两家人最高兴的一天。

  第二天赵日光就突然高兴不起来了。他的不高兴起源于巨获。巨获兴高采烈地跑来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赵日光说:"什么好消息?"

  巨获说:"你猜。猜对了我请客。"赵日光说:"获得将学金了?"巨获说:"不对。""作文得奖了?"

  巨获说:"不对。"

  赵日光说:"有女朋友了?"

  巨获说:"还是不对。都上大学了谁还没女朋友?"

  赵日光说:"你爸爸来了?"

  巨获说:"算了算了,看来你就猜测不准。"赵日光说:"到底什么好消息?说来给我听听?"巨获说:"我退学了。"

  赵日光顿时愤怒起来,骂道:"你他妈怎么搞的?

  疯了?是不是你犯了错误,学校令你退学的?"巨获说:"老兄你别生气。这下你算猜测对了。"赵日光忍不住骂起来:"你真不是个东西。你爸爸对你寄予那么大的希望,就是想你有点出息。没想到弄成这样。你说,你怎么向你爸爸交待?我怎么向你爸爸交待?"

  巨获说:"这事我一人负责。与你无关。而且我会对他讲,你已经尽心尽力了。"巨获说,他在学校是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学生,总之是表现不好。前不久,学校的校刊《创作园地》征稿,主编是个女生,她以主编的名义写了个"征稿启事",在校内张贴。

  末尾一句话是"欢迎同学们踊跃来稿!主编某某",巨获把所有的"稿"都改成了"搞",此事在同学们中反应巨大。女主编撕下一张启事找到教务长,要求严肃查处。这一闹,就把事情闹大了。各班开始追查。后来有人言之凿凿地举报,说看见是巨获所为。

  老师一问,巨获供认不讳。巨获因此而受到批评。

  此后,巨获对举报者怀恨在心,悬赏三千元在校外请了一个打手,让他把举报者教训一顿。打手在行凶时被警方抓获,供出了巨获这个幕后元凶。学校为严肃纪律,做出了劝其退学的决定。

  讲完了光辉历程,巨获总结性地说:"今年办事不顺。本来是不该出现节外生枝的事的。就怪那个打手不会办事。搞砸了。"他的口气中带着无限遗憾。

  赵日光说:"你这不叫办事不顺,而是流氓习气。

  我不明白,你怎么把社会上的不良习气学到了?"巨获说:"不是学的,是天生的。我从小学就喜欢打人。没人敢惹我。"

  赵日光冷笑道:"这下好了吧?谁也不管你了。

  很自在?"

  巨获说:"你管我。我接触这么多人,只相信你的话。"

  赵日光说:"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巨获说:"我想先在你这里打工,帮忙。反正我是不回四川的。我就是要在上海闯出名堂来。信不信由你。"

  赵日光说:"你不打算告诉你爸爸?"巨获说:"目前不能告诉他。再过一年不就毕业了吗?我买个假文凭回去交差就行了。他并不希望我大学毕业后有个好工作,只让我把书读好。这就好哄。将来我在他的公司任职就行了。简单得很。"赵日光说:"那你就先在我这里干吧。咱们先说好,工资只能给你一千块,这算是高的了。你别给我惹事生非,别把我的饭碗也砸了。"巨获说:"你以为我在你这里赚钱吗?不会。每月爸爸给我三千块钱,够开支了。眼下急需的是租间房子。把身子安置下来。"

  巨获出了这样的事情,赵日光也不能不管。先是帮他找房子。在谈到这事的时候,郑母说,她家隔壁主人搬新居了,这套房子准备出租。可两室一厅的房子,让巨获一个人住是不是有些浪费?再说房租费也是八百元。巨获看了看房子,所有的用具都一应俱全,觉得八百元也不贵,他住习惯了宽房子,太小了也不行。于是,郑母就带巨获跟房东办了有关手续,他一次交了一年的房租费。住进去时,巨获高兴得在床上打滚,他说他彻底获得自由了。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吃饭的问题。巨获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根本不会做饭。他住进去的头几天都是在外面饮食店吃饭。吃到第五天就拉起了肚子。

  那天他给赵日光打电话请假,说今天不能上班了,拉肚子了。赵日光对他上不上班无所谓,只是别让他出事就行。便让郑母回家照顾巨获。郑少芬又从医院带回一些泻利停回来给他服用,当天就止泻了。

  郑母是个热心快肠的人。看巨获一个人单独生活也不容易的。便对巨获说:"我看这样行不行,以后晚饭你就在我们家吃算了。"巨获说:"我求之不得呢!这样吧,我每月给你一千元钱的伙食费。我从来是不白吃别人的。"郑少芬说:"你就是给伙食费,也用不着一千元,最多五百元吧。"巨获说:"我也知道做饭很麻烦的。就一千元吧。"郑母说:"你给一千元,我们是家常便饭,花不到一千元的伙食,你会觉得吃亏的。"巨获说:"你别小看我了,我是那种小气人吗?说实在的,给一千元我还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当下就给了三个月的伙食费,巨获当天就在郑家吃饭。

  巨获单独一个人生活,除了上下班,其他没什么事的。每天晚饭吃后,巨获就在郑家看电视,聊天。

  郑家母女俩都很喜欢他。有时候,巨获还在饭后帮忙洗洗碗筷什么的。巨获生活有了着落,这使赵日光了却了一件心事。平时有人看着,也不至于出什么事。赵日光觉得,难就难在巨获是巨富的儿子,花钱如流水,比不得穷人家孩子那样好管理。所以他在红太阳西饼屋,赵日光并不指望他能做什么,只图他不生事,只图他有个落脚的地方。好在巨获毕竟是上过大学的,毕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多少有些懂事,并不为难赵日光,以前从来没干过的活他也在干。这又使赵日光感到有点欣慰。

  周末时,郑母对郑少芬说,把赵家父子俩请到家里吃顿饭。郑少芬说你安排吧。郑母就列出来一个长长的菜单。因为买菜品种多,她一人拿不动,就让巨获跟着帮她。强壮的巨获一人提着两大包菜回来。郑母说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巨获说你是不是重男轻女?你有那么好一个女儿,还想要个儿子,我就给你当干儿子吧。郑母说你就给我当干儿子。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反正话就这么说了。巨获对郑少芬说我也是你们家的人了,我做你们家的干儿子,你就是我干姐。郑少芬只是笑个不停。

  赵氏父子俩来吃饭那天是星期五下午,巨获帮忙做杂活。吃饭前后,巨获看到赵日光父亲跟郑母谈得很投机,他很快留意到两人彼此都有好感。巨获灵机一动,就出门了。他打的到了电影院,一下子就买了五张电影票。在五张电影票中,其中两张和两张是连号的,只有他一人的票单独在一边。买票回来,巨获说:"今在我请大家看电影。还有一个小时就开始了。"

  赵日光说:"你小子就是事多。既然票都买好了,那就去看吧。"

  于是五人就来到电影院。到了门口,巨获才把早已安排好的电影票分到他们各自手上。赵日光父亲和郑少芬母亲在一起,赵日光和郑少芬在一起,巨获坐在老远的地方。

  从电影院出来,巨获注意到,赵日光父亲跟郑少芬母亲都是一副笑逐颜开的样子。郑母把巨获叫到身边,问:"谁让你今天请我们看电影的?"巨获说:"我自己呀。除了我还有谁?"郑母说:"提前跟赵日光商量过吗?"巨获说:"没有。我请人看电影院是我自己的事,干吗要跟别人商量?"

  郑母笑笑,没再问。

  之后,巨获跟上走在前面的赵日光和郑少芬,说:"我看赵伯伯和干妈很像一对。这是天赐良缘,你们不好说,我来做媒。"

  郑少芬噗吃一笑:"你别胡说八道。原来你今天请我们看电影就为这事呀。用心良苦嘛。""第一次做媒,没有经验。"巨获说:"你们不要自己好了就不管别人。我真是觉得他们很合适的。"巨获说着,向身后指了指郑母和赵父两人:"你们看,他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至少比你们话多。兴许人家已经开始谈恋爱了。"

  不知是巨获提醒了他们,还是大家心照不宣,郑母和赵父两人的事情很快被提到了议事日程。赵日光问郑少芬:"你觉得我爸爸跟你妈可能吗?"郑少芬说:"有什么不可能的。这事我不说话,既不撮合,也不阻止。全由他们自己做主。我迟早要嫁出去的,母亲有个人照顾,当然也是一件好事。

  你看呢?"

  赵日光说:"我父亲是个老实人。只是你妈今后别欺负他就行了。其实我也希望他们这事能成。这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郑少芬想想说:"那就这样吧,今晚我们各自回家了解一下情况,弄清他们的真实想法。都是老大不小了,能成就早点结婚。"

  晚上,赵日光回家吃饭后,就向父亲正式提起了这事。他问:"爸爸,问你个事。"父亲一脸肃然说:"你说。"

  赵日光换一口气,准备正式问父亲:"你觉得少芬她妈怎么样?"

  父亲反问道:"什么怎么样?"赵日光说:"我是说,她跟你配不配?她比田阿姨如何?"

  父亲说:"比你田阿姨好多了。她们不是一路人。你是让她做你的后妈?"

  赵日光说:"要是你们都愿意的话,不如早点结婚算了。你也有人照顾。"

  父亲说:"可我不吃辣椒,她吃辣椒。我怕生活上合不来。"

  赵日光说:"辣椒会成为阻碍你们婚姻的障碍吗?辣椒事大还是婚姻事大?"父亲说:"你别说了。我们已经说好了,以后结婚了,开始一段时间她不吃辣椒,我学着吃辣椒。后来我们就都吃辣椒,或者说都不吃辣椒。"赵日光说:"这不是很好嘛。你们都在改善自己,都在努力让对方接受。看来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什么时候去办个结婚证书,然后把她接过来住就行了。我请你们吃一顿饭,算了婚礼。"父亲说:"那你就做主吧。"

  家里出了爱情这种事,巨获就猜出干妈要出嫁了。他有点莫名其妙地着急起来。那天他来到郑少芬房间,悄悄问她:"假如你把你妈嫁出去了,谁给我做饭?"

  郑少芬说:"你这个小家伙怎么这样讲话?那不叫出嫁,那叫结婚。"

  巨获嘻皮笑脸地说:"其实是一回事。问题是我将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吃饭没着落了。到时候你给我做饭吧。"

  郑少芬说:"你小子别指望我。我还想人家给我做饭呢。你就不能学着做饭吗?"巨获说:"那好,你在哪里吃,我就到哪里吃。反正我就跟在你屁股后面。"

  郑少芬说:"那叫耍无赖。万一没地方吃,你就请个保姆吧。"

  巨获说:"那是很危险的事。不出两年,保姆又要请保姆了。"

  郑少芬咯咯地笑起来,并伸手打了巨获一下。

  说他太调皮了。郑少芬像个姐姐样地问他:"你在学校时谈过恋爱吗?"

  巨获说:"这简直是三岁小孩说的话。谁在大学不谈啊?你敢保证你在大学就没谈过?

  郑少芬说:"同居过吗?"

  巨获说:"没有。都是相好几天就分手了。手都没好好摸过,还同居呢。"

  这时,郑母开始做饭,巨获就从郑少芬的房间里跑出去,站在厨房门口看干妈做饭。他说他已经下决心了,在三天之内学会做一些简单菜饭,以备急需。郑母就一边烧菜,一边给他讲解。他听得很认真。郑母说:"其实做饭并不难,你这么聪明,几天就学会了。又不是考厨师,是做一般家常菜,容易得很。"

  第二天做饭时,巨获说他做,让干妈作场外指导。干妈把菜洗好切好,然后就由巨获掌勺。那天做出的菜饭居然味道不错。郑少芬鼓励他说以后要多做,实践出真知。你要能这么操练三个月,准是一个不错的厨师。巨获说你别鼓励我,让我操练,你就好偷懒。郑母看看女儿,又看看巨获,说,我看你们俩怎么都像姐弟。到外面去说是一家人,谁都相信。

  巨获说对呀,要不然怎么会把你叫干妈呢?

  两头跑的巨获来到赵家。那几天的赵日光搁下了自己的爱情,全心全意地张罗着父亲的婚事,迎接后妈的到来。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支撑起父亲婚姻生活的另一半。他带着父亲到百货商店购买床上用品,凡是父亲看上的东西,他就毫不犹豫地就买上。

  巨获提了很大一个包专门装东西,他说他是运输队长。家具是不需要添置的,只把新房好好布置一下就行了。当赵日光精心为父亲设计婚房装饰的时候,他就觉得现在的父子关系倒过来了,自己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父亲,仿佛在为自己的儿子张罗婚事。他在极有条理地操办这些事情的过程中,父亲就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似乎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他只不过是个热心好奇的旁观者而已。

  一切办好,赵日光说:"我看就放在这月十八号吧。日子也不错。"

  父亲点点头。

  "我看就不请客了。全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行了。"

  父亲还是点点头。

  "我看你们明后天就去登记吧。"父亲照样点点头。

  父亲是高兴的,此时他似乎只有点头的资格。

  该周全的都周全了。他觉得儿子当得无可挑剔,无愧于父。

  为了显示自己对这事的重视,赵日光让巨获在外面订做了两只红灯笼,上面贴着大大的"喜喜"字。

  挂在红太阳西饼屋的正中央。灯笼里面包裹着最亮的灯泡。以此昭示它们的与众不同。他要让父亲的爱情有一个最圆满的结果,他要让父亲的妻子看着这些灯笼就感动,就更加珍惜今后的生活。

  吃团圆饭的那天,就算正式结婚了。在酒席桌上,巨获拿出一个红包,里面是一千块钱。他对干妈说:"干妈出嫁了,没什么给你的。就表示这点小意思。"

  干妈噗吃一笑:"你看这孩子。"父亲结婚那晚,赵日光没有回家,他在郑少芬那里过夜。不回家的主要原因他说不清。一方面他想给父亲腾一个清静的环境,一方面他心绪很乱,有些发慌。从吃团圆饭的时候起,他就一直想着妈妈,他想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就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他想如果妈妈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事,也许会祝贺父亲再婚,然后再痛痛快快哭一场;他想从此之后,将重新确立他和父亲的关系,他和世界的关系。想到这些,他一直微笑着的脸这晚没有微笑,而是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像一个深谋远虑的战略家。

  郑少芬靠近他,问:"你不高兴?"赵日光望着天花板说:"没什么不高兴的。可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我们只不过办了一件该办的事情。"

  赵日光的冷漠使郑少芬搂紧的手马上松开了。

  她说:"你很复杂。"

  赵日光说:"我心情复杂。"

  郑少芬说:"那就睡觉。"

  赵日光说:"那就睡觉。"

  于是就睡觉了,是那种心无旁骛的纯睡眠。

  第二天早晨起来,郑少芬冷冷地扔一句:"早知这样,你就不该过来睡。"

  郑少芬加了一个通宵的班,白天好好睡一觉。

  她的工作日程赵日光是了如指掌的,所以并没来打扰她。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红太阳西饼屋已经有一定规模了,也积蓄了几十万元资金,他正筹划在浦东办一个分店。在他的工作计划中,先把父亲的婚事办好,接着就办这件事情。都是大事,都不敢马虎。

  他本来想让巨获帮他一些忙的,又怕他没经验,把事情办砸了,所以无论巨细,事必躬亲。他打电话对郑少芬说:"你加班了,如果吃饭不方便,就到我家来吃吧。"郑少芬说:"算了,我懒得跑。还是自己做。"郑少芬的回答既不热情也不冷漠,有点像值班员的例行公事。

  郑少芬被电话吵醒就无心再睡了。洗了脸,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就到菜场买了些菜回家,准备做饭。在她出门倒垃圾时,巨获兴冲冲地回来。巨获冲她一笑说,现在你也成了孤家寡人了。郑少芬不由分说地把垃圾递给他,让他倒掉。巨获顺手接过垃圾,转身又往外走。口里用四川话说,老子儿的,你们谁都可以支我,我就是不能支你们。倒了垃圾回来,巨获没进自己的门,径直来到郑家,看郑少芬做饭。巨获说:做我的饭没有?郑少芬说:做了一大锅,把你撑死也行。

  有人给他做饭,成了巨获最开心的事情。他高兴得摩拳擦掌,然后在郑少芬背上轻轻打了一下:

  "真够哥们儿!吃了晚饭请你看电影。"郑少芬说:"你除了看电影,还有别的娱乐活动没有?"

  巨获说:"没有。我不进娱乐场所,也不泡妞。

  就只看个电影,电影低迷,咱们得支持一下,扶持弱者。实在没事了就看教材,我还得把大学课程读完。

  不然,就是买个假文凭也没用。"郑少芬说:"看来你还有点志气。"巨获说:"我当然有志气。我一定要比我老子赚钱多。"

  郑少芬说:"你父亲有多少钱?"巨获:"三千来万吧。去年我爸爸还在贫困地区建了一座希望小学,花了五十万。学校是以我父亲的名字命名的。"

  郑少芬不再说话了。专心炒菜。巨获突然想到这几天没看邮箱,跑出去打开,收到邮局的送来一张领取汇款单的通知单和几封信。然后继续站在郑少芬身边看她炒菜。郑少芬问:"那是什么?"巨获说:"几封信。这是我父亲寄来的钱。"郑少芬问:"他一次寄多少?"巨获说:"一般是我要多少他寄多少。这次是一万。不过我从不乱花钱的。"

  郑少芬说:"从这点上看,你是一个好孩子。"巨获说:"应当说是一个好男人。我二十二岁了,不再是个孩子。"

  吃饭后,碗筷也没收拾,两人就去看电影。走到电影院门前,郑少芬一看是她看过的的片子,就不想看了。她说她想唱歌。巨获说那就到浦西去,到钱柜去唱。于是就到钱柜。巨获说:"早说到钱柜就不用做饭了,钱柜里有自助餐。可以吃饱的。"郑少芬说:"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了。"巨获说:"当然不是第一次。"

  可巨获并不喜欢唱歌,半小时后就离开了。车过陆家嘴,郑少芬望而却步对着车外说:"金茂大厦真漂亮啊。"巨获说:"想不想上去看看?上面有吃的,有玩的,有看的。"郑少芬说:"我真没上去过。"于是车停下,两人就上去了。

  郑少芬看见巨获花钱的样子有些害怕,出门就叫出租车的生活她还没有过,除了狂风暴雨的天气要赶着上班,她才偶尔坐一次出租车外,一般是不坐的。巨获就不一样,他根本不考虑这些钱花出去又怎样赚回来。巨获给她展现了另一种生活品质,打开了另一个世界。通向这个世界就要靠金钱铺路,靠金钱打开。郑少芬有些迷茫,以前在外地人面前,总是自以为是繁华都市的上海人,是医生,是许多外地人羡慕的群体中的一员,现在她知道了,世界是如此之大,到处都充满了贫富的巨大差别,到处都由能人和庸人构成,她只不过是上海工薪阶层中最平凡的一个独立个体而已。她还知道了,原来自己身居上海,对上海的了解并不多,上海居然有像巨获这样的年轻人,还有这么多好玩而她又没玩过的地方,还有许许多多她根本不知道的未知数。竟然有些恍若隔世。在她向来的观念中,她知道金钱重要,但并不刻追求金钱,她从来看不起那些片面追求金钱的女人。而今重新审视自己的观念,至少可能得出一个结论,那些追求金钱的女人不一定都是坏女人,更不一定都是错的。她们有她们正确的一面。在此之前,她常常为病人的某一例成功手术而洋洋自得,她也始终为当一个好医生而倾其全力,就是为了在医院混得好一点,比别人强一点,日子过得舒心一点。

  现在看来,她过得并不是那么自由自在。自我感觉良好也只是一种自我感觉而已。如果把那点良好的自我感觉放大,那种生活和工作的高度紧张,只不过是为自己将来物质世界的富有和精神世界的完全放松而做出的牺牲罢了。

  回家的路上郑少芬一言不发。坐在她旁边的巨获问她想什么,她说没想什么,脑子很空。巨获说脑子很空的时候,就嚼一颗口香糖。面部肌肉一活动,脑子就不空了。郑少芬一笑,就从巨获手上拿一颗口香糖丢进嘴里。下车时,巨获嘴里含着一个大泡泡,像一个气球。郑少芬说,我给你戮破。就用指头给他戮破了,冒出一股随风而散的气流。巨获随口吐出一口粘乎乎的残渣,说我脚出汗了,难受得很。

  郑少芬说回去就马上洗个脚。巨获说不是洗脚,而是洗澡。两人回家时各开各的门,相视一笑,互道晚安。

  巨获一进门就准备洗澡。可他突然想起浴室的水龙头坏了,于是门都没关,拿着洗澡用品就来到隔壁郑少芬家。说借你们的浴室用用。郑少芬说你洗吧。

  巨获洗了澡,穿着睡衣,就习惯地歪倒在沙发上看电视。两人没有对话。郑少芬忙着自己洗澡去了。洗澡出来,她发现巨获已经倒在沙发上呼呼地睡着了。

  电视机还大开着。郑少芬不想弄醒他,把大灯关掉,然后来到巨获房间,把他钥匙取出来,帮他把门锁上,以防小偷。郑少芬看看巨获熟睡的样子,知道他是很累了。怕他着凉,又从自己房间拿来毛巾被给他盖上。郑少芬披着一肩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巨获旁边看电视。她不时地看巨获一眼,那眼神有点像母亲看儿子的熟睡。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巨获醒来了。他睁开眼睛时,郑少芬正在看着他。他送过去一个微笑,说:"你真漂亮。"郑少芬妩媚地说:"看你睡得香,不想把你叫醒。你的睡相很好看,像个乖孩子。"巨获掀开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坐起来,望着郑少芬说:"我想亲你一口。"郑少芬有些害羞地说:"我是你姐。"巨获说:

  "你只比我大五岁。"郑少芬说:"大五岁也是你姐。"巨获天真地看着她,说:"你今晚很好看,显得特别高贵典雅。"郑少芬说:"去去,别说好听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巨获靠近郑少芬,不由分说地搂住了她,拚命亲起来。郑少芬试图推开他,但他强大的力量使她无能为力。她被这种力量震撼了。很快,郑少芬将阻拒变成了配合,由配合变成了投入,两人等距离地向一个中心点走近,然后肆无忌惮地打碎了一个旧世界,建立了一种对他们来说既陌生又可怕的新型关系。在实现的过程中,人们通常称之为理智的崩溃。

  其实这是一种错误判断。在很多类似的情况下,理智是处于休眠状态的,就跟边防哨兵打了瞌睡一样,给另一种力量的入侵留下了通道。巨获和郑少芬就是这样。他们没有想什么,他们不用想什么,此时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此时的两人恨不得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人才好。说什么想什么都是其次,只有身体才是最生动、最耐读的部分。因此他们也没必要让理智出面管事,而是由欲望纵横驰骋,随心所欲地漫天飞舞。

  赵日光发现问题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

  其间他跟郑少芬有过两次约会,都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形迹。忙碌半个月的他终于把西饼屋分店的一切手续都办好了,只管择日开业。他想把这个喜讯告诉他心爱的人。意思是开业时让她也去凑个人气。

  郑少芬说,如果那天没有意外我会去的。然后赵日光就离开了,他急着去见工商局的一个朋友。他还是那么有意无意地笑着。这时是下午六点多,天地之间暮色苍茫。

  应酬完毕,已是八点多钟。这时赵日光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丢了。他回忆起来他在郑少芬那里接过一次电话,因为电池用完,讲话中途断掉了。随手放在了什么地方。当他急匆匆地推开郑家的门时,郑少芬和巨获正抱在沙发上亲嘴。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顿时赵日光怒发冲冠。他不失时机的从厨房操起了那把早已生锈的菜刀,冲向惊魂未定的亲嘴者,说:"老子今天把你们宰了!"然后高高举起,作"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状。郑少芬和巨获都惊恐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对生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期待。

  他们视死如归,什么都认了。仿佛接下来就是火化。

  可赵日光并没有砍下去,他突然想到这两个都是他心爱的人,他不能砍。砍了任何一个,他都会无穷地后悔。把他们留在世界上,也给他自己留下一丝余爱和余味无穷的恨。尽管那点余爱比痛还难受。但留着比不留好。

  他最终没砍下去。刀掉在了地上。他燃烧变形的目光中,突然映出了他丢失的手机,正好在郑少芬屁股的不远处。两人就在他丢失的手机旁边亲嘴。

  他拿过来,怒目圆睁。呆呆地站一会儿。出门时,他望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愤怒过去照样是笑脸。赵日光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也算不上什么悲剧。充其量只不过是一次故障。这都是可以笑着面对的。他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还有好多灯笼要挂,还有好多西饼要卖,红太阳照样是要按时升起的。只要红太阳在,他就笑口常开。


文学艺术、留学移民、求职应聘、英语学习,尽在新浪网文化教育频道

发表评论】 【读书沙龙】 【金庸客栈】 【关闭窗口


新 闻 查 询


 新浪推荐:定制您关心的新闻,请来我的新浪
新浪网隆重推出手机短信顶级新闻服务
幽默、美图、FLASH…动漫频道正式推出!
聚首新浪放飞爱情梦想-新婚专题五月登场!
来星座频道解读命运密码 把握爱情脉搏!
订阅手机短信NASDAQ最新行情
2001高考专栏全新推出 600所高校一网打尽!
中国队第7次冲击世界杯
GlobalEnglish 三个月练就流利口语

网站简介 | 用户注册 | 广告服务 | 招聘信息 | 中文阅读 | Richwin | 联系方式 | 帮助信息 | 网站律师

Copyright © 2000 SINA.com, Stone Rich Sight.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四通利方 新浪网

本网站由北京信息港提供网络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