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传奇《异梦录》中,一人自梦中醒来,襟袖间携回一纸诗笺——这张纸、这首诗成为含义吊诡的证物,搅乱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界限。
孟晖的长篇小说《盂兰变》(作家出版社出版)有类似的,但更为精致复杂的架构:一位唐朝皇孙在梦中化为金蛇,探访幽居的丽人,那丽人惊异地发现,金蛇的口中每次都衔着一团金线……
有经验的读者会由此想起博尔赫斯,甚至由“金线”想起阿德里涅线团。博氏最爱掉弄诸如此类的玄思,而他的“迷宫”已被中国作家走成熟门熟路。孟晖无疑读过博尔赫斯,但《盂兰变》的怪念头不是来自阿根廷,而是来自一个隐蔽的、被长期搁置的传统:从唐人传奇到《红楼梦》,中国古代小说家对世界、对前世今生有过许多绚丽邃密的奇想。
这也是我愿意把《盂兰变》读完的重要理由。像莫言的《檀香刑》一样,孟晖的小说也表现了在资源、传承和认同上的本土性冲动,他们都在证明,在全球化背景下,像一个文化意义上的“中国人”那样写作是可能的。
《盂兰变》写得光滑、细密,它的情节像锦缎上回环繁复的图案,你盯着它看,时间长了就会眼花缭乱。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常常想不清这些事何以发生?孟晖不加解释、不加分析,她只让我们看到人在行动、事情在进展。
所以,《盂兰变》令人不安。作为现代小说读者,我们认定小说家有义务为人的行动提供充分的合理性解说,即使荒诞也是一种发了疯的合理性。从这个角度看,《盂兰变》是一部有问题的小说,我们有理由怀疑孟晖在很多时候是不周详的,甚至笔力不济。但令人不安的是,她同时又很从容、耐心,她按说不会想不到她让我们多么困惑。
在小说中,有一个章节浩大、喧哗、居高临下、一次舍身、一次救赎在人潮汹涌中逐渐转变为地狱般的场面。《盂兰变》之“变”乃“变文”之意,同时也是指这种令人震惊的转变。这是整部小说的“底子”,是个别的、具体的事件被突然放大之后呈现出的本质图景:人在神魔之间挣扎、受苦。
《盂兰变》的世界编织着一系列相互联系的根本界限:忠诚与背叛、爱欲与死、罪与罚、拯救与沉沦……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人们一直在争论这些词能否在我们民族的精神生活中找到所指,很多人认为找不到,《盂兰变》也在找,而且找到了。就在这些界限上,传统的中国人有着深邃的体验,但对这种体验我们有自己的词汇和想象图景,孟晖力图使这些沉睡着的、被遗忘的事物重新醒过来。
——所以,《盂兰变》不是“历史”小说,而是一部“心灵考古”小说。它那种奇怪的不深入由此可以得到解释,你只需要把它想象成一部中国的传统戏剧,那里的人物也是不经过心理分析的,他们在舞台上展现心灵,但这种心灵并不具有个人深度,而是某种更宏大的世界秩序的一部分。那些戏无限的美,红火华丽、流光溢彩,同时也无比简明、无比的冷。
《盂兰变》就是这样的一台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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