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温婉女人的微笑

　　(一)

　　“Hi,这是Jack,我不在，请你留言。”

　　“哔”的一声之后，我打不破自己的沉默，直到听见传真接收信号响起来，终于无言的挂上电话。

　　坐在唐城坊下的咖啡店，我是如此想念着你，渴望你的坐骑缓慢无声的从十字街角滑入我的视野——我多么自私，自私的期待着生活留给我一些对你失而复得的机会，期待你象俠盗佐罗一样，把我从万劫不复的炼狱中拯救出来，微笑着问我：要不要去看Betty?然后象从前一样，牵着我的手，让我永久的拥有着你。最后分别时你的眼神，灰绿如迷雾，笼罩我在失落的荒原。“为什么？”一向自视很贵族的你，第一次绝望的把头深深埋在方向盘上，“血统？民族？年纪？国籍？只因为这些？No, no, please, Penny.”

　　我该回答什么，除了肯定：“是的，是的，对不起。”

　　你的大手托起我的下巴，我的Jack,你的眼睛象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不解、忧伤、愤怒欲奔腾而出。

　　不，Jack,那是泪水么？你去国离乡在大海中用生命讨生活都不曾流过泪的眼睛啊，你的蔚兰的大海般晴朗的天空般让我醉至无法醉、痛至无法痛的眼睛啊，为什么直到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对你的爱，早已超越了世俗的一切规则；为什么直到我的决别刺伤了你骄傲的战袍，才知道你对我的爱竟然也超越了你自己？走出你的甲壳虫时，你知道吗？我有多冲动想转身去拥抱你，直到融化在你宽广的怀抱里。我的心我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心脏在以最小幅度最轻微的博动来直撑着身体的运转。象那个沉闷的热带雨夜一样，我默默打起精神，默默按奈自己。

　　你静静停在那里，短短的10秒钟在我有一世那么长。当我努力挺直脊背转过街角，正听见你呼啸绝尘而去，泪水象浪潮般越过堤岸，淹没了我后半生的全部幸福和希望。。。

　　(二)

　　在这个号称资本主义大锅饭的著名报社，周六上午的半天班大家就是谈论周末游乐节目混日子，把没有时间性的版面确定之后，周日只有新闻版的同仁轮流值班。

　　只有遇见东京大地震、日本驻秘鲁大使馆被占领或者中国大陆台海实战演习什么的，为了发号外、争取第一手消息，我们这个黄白黑人种齐备的编辑部才终于能够忙个个不眠不休。厌倦平静安宁、渴望白浪滔天应该是每一个报人内心秘而不宣的希望吧。

　　如此安逸谈不上事业，一年前更莫名其妙被初恋放逐，处于等待和恢复中的我心闲如一柱香，慢慢在现代都市喧嚣的节奏中无声的消耗。

　　四十岁的独身女友云迪看不过去，拉我合开了一间小小的礼品店，在大名鼎鼎游客如云的红灯码头。从此有空我就去云妮小屋看不同国籍的各色人等，权当沉闷生活里的一点风景，而不努力做著作等身的老翻译，却小市民似的忙忙碌碌经营一爿小店，更带给我违背父母之命的快乐。

　　今日的生意显然十分火爆，几个留学生都自觉在加班。可能是店内浓浓的中国风吸引了那些过往的人潮吧，我一边暗暗得意一边静静站在门侧。

　　“Hi,你好。”转头看见门侧站着一个中年白人正跟我打招呼。他口音和声音非常清朗，竟然让我产生了只有纯正的京腔儿才能带来的快感，“Hi,你好。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吗？”白恤衫白短裤，淡到几乎发白的金发，微胖的身体，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中产游客，“哦，没有什么，我找云迪。”原来是她的朋友，我笑，可能又是一个倾慕者：“她不在，等会儿好吗。”

　　时间在忙碌中飞驰而过，外面起了一点潮湿的暖风，看来有雨。在这个岛上，只有雨天和晴天的区别，使我总是热切的盼着周末、盼着月底的来临。只有这种时候才感到四季不分的这里，时间也在一点点悄悄流逝：每一天踏着相同的钟点来去，每一天心中怀着同样的缺口说不出在思念谁。

　　时间仍是知人的，感觉上渐渐快了起来。就要打烊，我叫累了一天的女孩子们先回去，自己慢慢开始收摆在外面的手绘纸伞。

　　生意清淡的店家已尽数关闭，不远处，几个等待游客宠幸的凄美人妖在矮树墙后晃动着身影。无边的寂聊，无边的黑暗，在这种时候全世界一定都遗忘了自己。

　　“Oh, God,是你么？”抬头看处，下午打过招呼的老外又来了。

　　我诧异于他大惊小怪的语气，一语不发的用眼睛问询他的来意。

　　“抱歉我惊扰了你，这么晚你还在啊？云迪没有来么？”

　　(三)

　　偶然提起那一晚再见我的印象，他说以为遇见了中国传说中的狐仙：繁华散尽的码头，只有我一个人，着一惯的本色麻裙，淹没在一片大大小小的油纸伞海洋里；黑色的长发随海风飘扬如烟、认真到忘我沉迷的背影如鬼魅脱尘般惊到他大失风度。

　　原来是担保我们申请开店贷款的Jack，还是云父亲家的芳邻。

　　他认定我身上有异域的气质，不停追问我是否来自香港，说本地的女孩绝对没有人留这样黑且直的长发、没有人这样柔软地微笑，更没有年轻女孩愿意放弃被追逐的机会在周末的夜里一个人独守寂寞。

　　是呵，在万紫千红竞相争艳的发丛里，我固执念旧的本色直发是不是一点申诉，一点主张？而我喜乐不形于色的微笑，竟成了抵抗关怀抵抗沟通的面具？

　　他对我来自大陆的惊讶程度我视之为对我们的偏见，而对他刻板礼貌后所保持的冰冷距离更感不悦，一向对趾高气扬的白人没来由的反感，于是我由着性子顾自忙碌起来。他见状开始默默的帮手，似乎不得不完成送我回家的承诺。

　　“你叫Penny,那我用一分钱买你的想法。”坐进他宽阔舒适的跑车里，两个人距离太近更压迫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所幸他开始尝试跟我交谈。

　　对英语一知半解的我，听得一头雾水，出于独身女子的敏感认为对方语含轻篾，立即抢白道：“为什么要买？这么便宜啊？”他愕然：“这是英语里一个古老的说法，意思是我希望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你这么静。”

　　这时候起我就应该知道彼此的心是两条无法相交的河流，再好的语文也无法改变不同文化背景所注定的根深蒂固的差异，因而常常处于渴望融合又找不到沟通管道的彷徨中。

　　“哦？我不懂啊。静就对了，我的中文名就叫静啊。”Jack平稳明朗的语调让我渐渐放松下来，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话题里也带了一些中国化的幽默。

　　“我也有个中文名！叫WaiKong,怀念香港的意思，父亲在香港的时候我在英国出生，他起的，感觉好象家乡，倒是从来没有去过。”怀港？这个彻头彻尾的白人竟然有这样直白又很中国的名字，是不是其间有个美丽的华人女子藏身，我不得而知，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也许是闲来无事不想回到住处面对雪白的屋顶，在静谧的空间中承受回忆的轰炸；或是厌倦了深夜独坐酒吧在乐队狂躁的呻吟中肆意放纵自己买醉，我来不及权衡就有几分轻率的接受了去他家小坐的邀请。

　　如果说在我眼中巨型黑色跑车是他的别墅，那他的家就是我所见过的豪华却最寂寞的宫殿。园丁刚把花园门打开，就有一只沉默的小狗跑出来，对着车库的方向飞快的摇动尾巴。

　　“那是Betty,我的亲人。”家里是几层的小楼，竟然没有一盏灯亮着。“我一个人住，前妻不喜欢这里，带着女儿回到欧洲去了。”

　　推开没有上锁的门，映入眼帘的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巨型水晶灯，一面墙壁整个都是家庭影院的屏幕，一面墙是高到屋顶排放整齐的CD架，另一面竟然是四幅国画《梅兰竹菊》，顺序可笑的挂成竹、兰、菊、梅。

　　Betty跑来跑去无声的摇尾献媚,不顾彼此陌生就急欲扑进我的怀抱，更掩饰不住房里经久的冷清。他放起我没有听过的音乐，说离开英国年久早已不喝茶，没有女孩喜欢的零食只有自己拿手的现煮咖啡。

　　咖啡对于我，一向等于速溶的雀巢，而此时陷身在柔软布艺沙发和音乐里，他殷勤烹煮的香浓咖啡软化了我的外壳，他身上有关中国的点滴和自己内心莫名的恻隐，悄悄点燃了被压抑良久的倾诉欲望，我开始诉说关于童年故乡父母初恋和一切琐碎片断，坐在旁边的他一边默默倾听，一边不停煮着新的咖啡。

　　凭他的直觉，周末夜风里一把一把仔细收拢纸伞的我，定是坚忍不拔、脚踏实地的魔羯女孩，律己甚严、一丝不苟、老学究般的我们，做起任何事来都一板一眼，要求理由。

　　“你凡事均认真到狂热地步的个性，好象始终张满的弓，最配苦涩香醇的曼特宁咖啡，不加糖，只加少许奶精，最耐品的醇厚滋味，像一首低回的大提琴…。

　　那晚马友友的大提琴声中，我缓缓醉倒在咖啡的馥郁香薰里，渴望百倍于故乡清茶的浓郁美味能够彻底麻醉心底绵绵不绝的思念。

　　后来，每次温存之后，当我把自己沉浸在泡泡浴中开始冥想，他都会泡两杯咖啡坐在旁边静静陪伴。为了我的怪癖，不记得什么时候，他浴室的落地窗前多了一套我酷爱的酸枝木咖啡桌椅。

　　(四)

　　“极致的生活极致的爱象这浓浓的咖啡经历采摘、焙烧、研磨和巧煮苦涩香甜均须辛苦后坐下来细细品味也许生活的乐趣就体现于此——能约你再喝咖啡么？抱歉因为没有你的联络电话，只有到云妮小屋找你。”

　　信来自Jack，里面附着一张名片和贸易与外交英语课程表，他已经担保我并报了名。

　　顺手打电话谢谢他，他的声音里充满沧桑的磁性、有力礼貌而平和，透着可以看到人心思似的知人，心里没来由的紧张阻止我话说太多，就匆匆挂线。

　　过了没有几天就是Jack的生日，我在沃尔玛大厦72层订了旋转餐厅的情侣座，四周都是玻璃，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严格要求所有的食客均着正装，是城中最正规最奢侈的用西餐所在。

　　有时侯，女人好象最高级的宠物，寂寞无依、孤芳自赏都可以造成对她最大的伤害，有几次想一个人去尝试，总觉得形单影只勇气不足而最终放弃。

　　Jack是典型的Cartier族，衣着简洁休闲，车内也没有一件饰品，豪华古典内敛是他的作派，为了感谢他、自己也趁机享受，选购了一条深紫色丝绒吊带晚礼服，配着来自日本的茶花襟饰，早早到大厅等待他。

　　不知是到得太早还是穿得扎眼，大厅的保安数度向我询问，我回答在等人，没想到因为用了Jack的名字订桌，我又没有带名片，对方猜测我可能是来自中国，竟然暧昧的要求我暂离开。几乎难以置信的我不知如何与对方争执，正在此时Jack到了。

　　看到我眼中的泪，他愤怒的要求餐厅的主管正式道歉，否则就决定起诉。他象一头爆怒的狮子，激烈的态度吓坏了习惯虚伪文明的人们。对方的法国总经理来正式道歉，提出当晚的全套西餐免费，又送我一份赠券和贵宾卡。然而什么补偿都无法改善我被破坏的心情，美酒佳肴在失去被尊重的感觉里索然无味。

　　整片的玻璃幕墙外，是逐渐阴沉下来的天空，暴雨莫名其妙就下起来，我好象被困在孤岛的游人。客居国外类似的事情并非第一次发生，可当作为记者在总统府采访的时候、当基辛格得知他的谈话对象来自中国的时候，我所感到的是中国带来的特殊荣誉和尊重。

　　然而，日常生活中，当女出租车司机语带恶意的声称所有的中国女孩来这里就是为了钓金龟婿的时候、当播放《红玫瑰与白玫瑰》时，提到中国只有随地吐痰的自由满场会意的哄堂大笑的时候，我的心都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禁不住自问：你为什么要离开中国？和别人争论或解释关于中国的一切时，这个问题成了任何人迅速瓦解我的最有力武器。

　　默默离开时，Jack挽着我的手臂，殷勤的为我开门引路，然而区区一个他的力量如何能改变我跟整个环境的对抗？

　　一路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断诚恳的说：“Penny,不要不开心，任何一个人都有被误解歧视的时候，重要的是要学会昂头走路，求上进、尊重别人和自己，别人会因为你而重新看待中国。好好学习，好好努力，Let’s try.。”

　　出国几年来，这是第一个走近我的男人。大学时代初恋淡淡开始，象所有的恋爱一样经过了6年犹疑的缓慢成长，双方没有分手的争执也没有承诺，最后定格在缺少血色证明的初夜。倾注了全部感情的我，如何能接受命运会如此的冤屈戏弄？怎甘心接受他醉酒后发作的不情不愿？

　　相爱的人在现代社会如此宽松的环境里，如果不能长相厮守，唯一的原因只能是爱的不够。坚信需要解释便可放弃的我，怀着对于同龄人和传统的不解与恐惧，在双方父母谈婚论嫁的阶段悄悄离开祖国。当没有人疼爱的时候，人的意志往往出奇的坚强，我从此习惯性的以不屑来抵御来自外界的所有伤害。

　　夜晚的风清澈可人飘荡着醉意，他双手揽着我的肩头，与我深深对视——我喜欢默默的注视着你默默的被你注视，我喜欢深深的凝望着你深深的被你望着——呼吸声逐渐消失，只听见支撑已久的坚强外壳哔卜碎裂。

　　缓缓闭上眼睛，他的指尖轻轻掠过我的皮肤滑入黑色的长发，唇轻印我的额角眉头，花儿悄悄绽放，为了涟漪般丝丝缕缕逐渐扩散到无限的月光。好象一张琴随着节奏舒展，爱的潮汐拍打着堤岸退却又袭来，体内未知的欲望冲动的撞击着我的心灵，渴望着那一份坚硬和湿润，柔软和温情。。。。。。我们彼此膜拜着对方，无尽的急切需索、呼应着一次一次激情的召唤，在夜空下迷失在天使的花园。。。

　　半醉半醒中，Jack用膝盖顶住我的后腰，娴熟的拔松我紧张的骨骼和肌肉，放我轻轻躺好，拿出吉它边弹拨边哼起一首家乡的小调。恍惚中我的思绪飘回了遥远故乡——广阔的戈壁、天边的积雪、干燥的无树无花的山坡，头羊如帝王一般骄傲的昂首遥看天际的地平线，带着他的家族悠闲的吃草。。。

　　有人问过女人会爱上男人的真心还是技巧，其实两者何来本质区别矛盾？若有人肯真的付出，定会努力用全部身心不断学习不断自我挑战，学会彼此读懂并让你感受尊贵、伴你共同品尝生命的极致。

　　浪漫是醉人的，不似酒陶然醒后让你忘却；不似茶清洌苦涩悠远如诗，而是咖啡一般，千般滋味浓烈醇厚明确的让你迷醉难忘，不需要昂贵的道具和造作的环境，两颗心就是一座繁花似锦的家园，仙乐飘飘，柔情激荡。爱需要用心情时间和努力浇灌，没有浪漫的滋养，生活不是等同于时间平淡的流逝而不是主动去真正享受？浪费时间凑合过的概念不啻是彼此的羞辱，是可耻的。

　　(五)

　　英国文化协会的课程都是密集的强化训练，每天一下班就得冲上地铁，等气喘吁吁赶到课堂，又面对老师的魔鬼式问题轰炸，一段时间下来疲劳不堪，并未感觉进步，于是渐渐失去了积极性，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周六跟大学校友相约去东海岸比赛骑车，我连请假都没有考虑就开开心心翘了课，碰巧Jack要去玩帆板，于是欣然加入我们。

　　阳光下亲如兄弟姐妹的我们，喧哗着在环岛路上你追我赶。椰子树张开风情万种的大伞，一群群滑轮少男少女和慢跑者不停从身边经过，远处的海面上，弄潮的、冲浪的、玩帆板或摩托艇的，都显示着力度和活力。

　　跟同龄人相处，自己内心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看其他人纷纷尽早在圈内拉郎配，即使面对热情表白也提不起兴趣，现在带了Jack来，大家似乎都认为他的财富就是我不找中国人的理由，眼神第一次怪异起来，我虽然乐在其中并不在意，仍觉得被莫名其妙排斥而暗自伤神。

　　晚上回到住处，Jack听到答录机里同学询问我缺勤理由的电话，竟然勃然大怒：要想别人不小看，就要提高自身能力修养，怎能无缘无故翘课对自己别人不尊重，云云。对于我没有告诉他有课，他坚持认为属于撒谎，强烈要求我道歉不果，便带着极度失望的眼神静静驱车而去。

　　Jack是典型的天蝎座，至善与邪恶熔于一体、敏感强烈固执己见，总习惯隐藏內心似火燃烧的烈焰，脸上戴着礼貌而冷漠的面具，好似神秘矛盾两断式口感的Cappuccino。与他初遇的日子是幽香馥郁的肉桂粉和甜美新鲜的乳香，接下来变成魔鬼般强烈的Expresso，一贯中庸平和宁静的生活节奏全然被激烈如熊熊火焰的冲击烧为灰烬，对他强烈的向往让我开始患得患失。初次面对如此复杂的滋味，心中暗怀恐惧惶然无措。

　　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间，心里的解脱感超越了难过，与过去有关的一切带来的压力他不可能理解，要同中国人社会保持紧密联系，他想必是一个很大的障碍。而他激烈的热情与易怒，对于惊弓之鸟的我而言全然没有一丝稳定的迹象——也许容易失去就不是属于我的，阿Q般想想觉得反而轻松。

　　一直笑脸迎人撑到圣诞节，把电话通通关掉独自出国旅行一圈回来，紧接着就是我的生日。碰巧高中死党从国内趁出公差来探望，兴奋已极的我带着他们24小时四处疯狂。逛街是女孩子们的维生素，于是我们来到高楼大厦鳞次栉比的乌节路。

　　这条城内最繁华的商业街，设有全部顶级名牌的形象店，想知道国际流行趋势，只要傍晚5点之后来随意走走，千姿粉黛万款香车汇成时尚潮流，夹裹着人不得不前行。偶而驰过的一辆辆敞蓬车飘出强烈诱惑，象足了好来坞电影的煽情镜头，此时此刻更洋溢着岁末的狂欢气息。繁华如梦如浮云，说的就是这种让我眩晕的感觉吧。

　　一众人喧哗着在街道上穿行，全然不顾四周的白眼无拘无束的笑闹，异国重逢的激动让我们处于半疯狂的状态，迅速透支了大部分的体力。途经唐城坊下曾跟Jack常去的咖啡店，他的声音突然在心里响起：“咖啡是好心情伴侣，唯有在情绪不错、有伴得闲才能品尝出它的香醇美味。”随兴将大家带进大厅。

　　在慵懒的爵士和轻柔的钢琴演奏声中渐渐西斜的阳光里，和少女时代的知己相聚聊前尘说往事，让我逐渐体会到没有理由的平静、甚至有一些单纯的感动。花园般回旋曲折的店正中的椰子树下，面向大街的一侧没有墙壁，高楼大厦车河行人即是风景，行人眼中泡咖啡的红男绿女何尝不是一段城市风情？

　　突然我象是被雷电击中：你的坐骑缓慢无声的从十字街角滑入我的视野——停车、把钥匙交给泊车人、转身向我走来。你停下来呆了一呆，好象不信似的看着我，此时身边市井之声早已离我远去，我凝视着你，看你缓缓张开怀抱，烈焰从我的脚底升起吞噬我、化为烟雾的我升腾升腾，熄灭在你的胸前。

　　朋友们呆看着我轻声惊叫，冲过去和他紧紧相拥热吻在人潮来往的街头，面面相觑继而坏笑起来：有你的，久别胜新婚啊。。。。。。儿时伙伴的理解给我安慰，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Jack迅速赢得了他们的好感。等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他眼里闪着泪光微笑着问我：想遇见你就天天来，你怎么才来呵？

　　原来在生气离开我家后，Jack因右肩痛去看病，医生怀疑他有骨癌，整个诊断期间，他没有打算向我乞怜讲和，而是一个人默默忍受生死色考验。在终于确定是良性病变后，倔强的我已经踏上旅途。

　　在他家里享受烛光晚餐时，Jack突然说要送生日女孩一样礼物。在朋友们凑热闹的催促声中打开盒子，一只卡地亚戒指静静呈现：饱满的圆环中央，躲藏着一粒中等大小的钻石。这是我一生中接受的第一也是最后一枚戒指，至今它仍然朴素的紧紧拥抱着我。Jack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我七情上面。直到今天，这个教会我如何宠爱自己的男人都没有解释过那枚戒指的含义。

　　(六)

　　农历新年很快要到了，当地所有的店铺都会休息好几天，Jack担心我没有地方解决吃饭问题，打着看小狗Betty的旗号邀请我去他住处。夜已深了，我们坐在花园的石椅上，Jack轻轻吻着我的耳轮。想到一家四口人分居三国四地，以及从不愿承认的初恋，心里十分黯然，禁不住沉浸在回忆中，不知何时竟然睡着在他怀里。

　　早晨起来，窗外阳光刺目，Jack已在车房冲洗汽车，见到我淡淡hi了一声。早餐之后，他问我要去哪里，我很吃惊的理解了这条逐客令，虽然不明白理由，但是骄傲让我没有问什么，他提出要送我去跟女友Stella见面，我咬咬牙拒绝领受这类无谓的关心，打算默默离开不属于我的这一切。

　　礼貌说了再见，我怀着满心狐疑不解和受伤的感觉正欲离开，Jack的大手一把将我的手臂捉住：“Penny,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昨晚的你象行尸走肉，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你不在那里，你的心跟别人在一起，这让我觉得耻辱。是我的年龄么？是为什么？”

　　他的追问迫我陷入深深的矛盾中，忽然就想从他面前消失，对我来说，最困难的事一向莫过于需要解释自己，让血淋淋的伤展示在他人眼前。于是什么话也不肯说、什么问题也不打算处理，懒洋洋困在精神的围城准备自我放逐，企图享受抛弃一切后的自由。

　　关于年龄，彼此从来不曾问过，从与他18岁的女儿Jane的通话里我知道自己可以称呼他叔叔。有次教他写他的中文名怀港，我灵机一动：你的名字不仅是怀念香港，也可以说你的胸怀好似海港。Jack是离乡背井在海里长大的，被触动的他激动的抱起我吻了又吻。

　　其实没有任何后盾支持的自己，难道不是一直躲藏在他为我打造的港湾么？虽然我一直以坚持凡事AA制来宣称自己的独立，然而面对冷漠的现实，我的锋芒和触角难道不是因为有他的怜惜呵护而越来越迟钝了么？

　　在街边简陋的小咖啡店里，他一反常态的对刻意沉默的我喋喋不休：“我告诉过你咖啡不能反复沖泡，第二次以后只能得到含烟焦味的咖啡色水——而不是咖啡！我的家乡叫它咖啡泪。Darling，我要的是你的全部，不是怜悯不是部分。告诉我这样就走到底是为什么？”

　　不远处是岁末年初的小区大特卖，家家户户都把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摆在草坪上，希望能够出手或换到自己需要的。色彩明快的遮阳伞、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离我很远，我如在梦中竟然不知身在何处。离开中国太久了，所有的思念都在除夕夜的梦里积聚到顶峰，泪水一下爆发出来：“我想回国看看，想妈妈了Jack！”

　　接下来的行动好象打仗，电话订了机位，马上拿了行李冲向机场。走入机舱耳边还响着Jack的话“Penny,记住：我等你回来。”

　　几年没见，妈妈显然老了，除了爱犬拉达，家里并无一人陪伴。她最担心就是我的婚姻，不愿在东奔西走的流浪中女儿最终选择一个人渡过。从前的朋友们还是一如既往的在稳定中求发展，快乐的过着小康的日子，他们的父母都自得的享受着含饴弄孙的快乐，而我为日益衰老却始终为我担心的父母又做了什么？

　　于是我提起Jack。妈妈絮絮叨叨的询问关于他连我不曾了解过的的细节，提到他的年龄国籍竟自唉声叹气流起泪来。夜里打电话给爸爸，他大发雷霆：我们出门别人问起他，该介绍是我的女婿还是朋友？更拿出老革命的口吻，让我记住八国联军留给国人的耻辱，不许我让家庭蒙羞。对于我的离乡背井，父亲也责备那是我与初恋同居造成名声受损、家庭蒙羞的无奈之举。

　　17岁离开家乡至今，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有过的感情，父母都不可能也没有机会了解。为什么甘心孤零零客居国外，其实荣华富贵都不是理由：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没有年龄和世俗的尺度，作为一个女性灵魂完全是自由无约束的。相信让我沉醉其中的，就是百分百自主的感觉。

　　家和爱人的怀抱一样，应该荣辱与共、甘苦同享，最无法忍受的不是来自外界的猜忌而是亲人的不解和拒绝。然而走得再远，对父母亲朋的牵挂与在意何曾有一日稍离？对于信奉棒打出孝子的双亲的激烈反对，已成年的我感到无力抵抗，于是彻底关闭心门，笑呵呵的保持沉默。

　　初恋的他也许从妈妈处得到我的消息，次日就及时与我巧遇。他羞涩的嗫嚅：我妈妈癌症晚期了，你回来吧，回来我们守着小家温温暖暖和和美美的过。。。完全没有思想准备面对至今仍孓然一身的他，一瞬间所有责任和压力呼啸而来，最初的记忆清晰而压倒性的包围我，在无数次灯红酒绿中买醉的自己，是否就在苦苦等待这声呼唤？

　　没有朋友可以商量，没有一个执行标准，在过分年轻的困惑和懵懂中，我充当未来的儿媳去安慰了未来的家婆，匆匆忙忙接受了定婚的金项链。

　　几天后，Jack的电话终于追到我，听到他声音里的关切，我倍感孤独无望的心一下被掏空，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轻描淡写的叙述几天来生活的改变：卖掉了房子和车，搬到小套的高层公寓里，买了一辆小小的甲壳虫。他显然试图拉近双方地位的差距。

　　关于父母提出他年龄的事，沉默良久后，终于一字一句的回答：如果他们真在意，我可以整容，在海里久了我看起来是比较老；你妈妈当然和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可以请华人女佣、我可以学习中文。。。

　　God,这不是我骄傲的Jack，不要你如此勉强的改变自己！我的心痛楚难以自持，告诉他自己最终的选择。

　　“即使不爱我也不要回去，baby,那里是你哺育成熟的土壤，但绝不是容你飞翔的天空。。。”我不是一只飞鸟，亲爱的，我只想做一只小小帆板陪你漂流在浪尖谷底，只想在你沧桑之后平静的港湾停泊，与你挽扶着昂首穿过不解的蔑视的人群。。。。。。

　　电话那端响起他认真教我唱的唯一一首歌：“Baby cried the day the circus came to town,‘Cause she didn’t like the parades just passing by her,So she painted a smile and took up with some clown,And she danced without net up on the wire.I know a lot about her cause you see,Baby is an awful lot like me……But baby can’t be broken cause you see,She had a finest teacher it was me,I taught her don’t cry out loud, Just keep it inside, Learn how to hide your feelings;Fly high and proud,If you should fall,Remember you almost had it all……

　　亲爱的，决心做贤妻良母的我从此收起了翅膀，失去了和你尝试创造幸福的机会。象Melissa歌里的女孩，在偶然造访的马戏团走后的废墟里，给自己画上小丑永远的笑脸、勇敢的走着没有保护网的命运钢丝。即使一日失足，也不会哭泣，因为她永远记得：我几乎曾拥有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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