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先生1996年写过《七十书怀》,他未能活到书八十之怀的日子就去了。我有几本汪先生的书,都不厚,其中一本《榆树村杂记》里夹了份剪报,是1997年5月21日北京晚报副刊赵李红的文章,题曰《惊别汪曾祺》。读这篇文章,我才知道汪先生病故于那年的5月16日,食道瘤,大出血,享年77岁。
我与汪先生素无交道,只在当年一份名叫《丑小鸭》的文学期刊组织的联谊活动中见过汪先生一面,那天刘绍棠向在座者郑重介绍:这是我的老师,汪曾祺汪先生。那时汪先生的短篇小说正走红,《大淖记事》与《异秉》这两个篇名我都记得很清楚。其实我更爱读汪先生的随笔:不动声色,行云流水,什么题目都能作文章。我觉得他的小说也像是随笔。
汪先生的随笔,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他的两大癖好,都与美食相关,一是吃,兼自己动手烹饪;二是画,且爱画些可吃的物品。
说到吃,旧时最俗的说法是大鱼大肉。汪先生既不避俗,又有化俗为雅的本事。他写过《肉食者不鄙》和《鱼我所欲也》。前一篇专说猪肉,从他家乡淮安的狮子头到云南宣威火腿,其间包括上海的腌笃鲜、苏州的腐乳肉、绍兴的霉干菜烧肉、湖南的腊肉、广东的烤乳猪及全国到处都有的东坡肉等,百余字一段,特色与做法都已说清,颇似清代才子袁枚《随园食单》的文体。后一篇说了十来种鱼的食法,看了不能不让人垂涎。当然,汪先生不仅写过大鱼大肉,还写过很多上不得台面甚至似乎不值一提的食物,譬如各种豆类和野菜,都能被汪先生说得头头是道。题为《干丝》的那篇文章是专写故乡的干丝——用薄刃快刀将豆腐干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讲究一块豆腐干片16片,干丝细如马尾,一根不断。最初的烫干丝是喝茶时就着的食物,味道清纯,为了调动胃口。后来出现煮干丝、小虾米吊汤,外加火腿丝、鸡丝,味偏浓厚。再后来,煮干丝成了汪先生家宴中的保留菜,连中国作家协会都曾在汪府以此宴招待过海外同行呢。我是读过此文之后才知道煮干丝的,有位朋友请我吃淮扬菜时,我特意点了煮干丝。味道并无什么特别,我边吃边想,一定不是按汪先生的规矩做的。
汪先生写过一篇《自报家门》,讲到他小时候非常喜欢站在父亲身边看他画画,但这篇文章没有提到汪先生自己的善画,他说自己的写字画画只是遣兴自娱而已。汪先生的写意花鸟画自成一格,许多在画家看来不入画的东西,到了汪先生的笔下,很自然地成了画中物。50年代末,汪先生被定为一般右派,下放张家口,曾接受过马铃薯研究站派给他的画一套《中国马铃薯图谱》的任务。从花到叶,从外形到剖面,里里外外画了个透,把自己也画成了马铃薯专家。这套画是水彩的,随后又画了一套钢笔的《口蘑图谱》。汪先生在西南联大时的同学王浩,几十年后成为美籍学者,回国讲学时,托人请汪先生为他画幅画。汪先生画了几个青头菌、牛肝菌,一根葱,两头蒜,一块宣威火腿,都是旧时昆明的食物,用汪先生题画的文字说,是“以慰王浩异国乡情”。
汪先生的书法亦见功力,偶有文章论古人书画,非理论文章,却见个人见解,因与食无关,故不在此多述。只再讲一个相关的细节:某日先生作画,颜料中缺了绿色,先生转身去了趟厨房,拎出棵鲜菠菜一攥,菜汁滴在颜色碟里,居然以假乱真。我猜想,那一定是生机盎然的绿色。(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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