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楚天长歌

　　前方三人持剑；左右各有一人使钩一人握枪；后方三人举刀。朗月下的山坡，这十人静静地围住了燕长风。

　　燕长风的剑还没出鞘，他在静默中感觉，感觉这十人跃出时的身形，对峙中的气息，持器时的姿态。

　　看来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拼斗，是抢占先机还是后发制敌都无关紧要，只要出招就行。于是燕长风起身形，出长剑。

　　剑光闪电般的直逼前方，持剑的三人被如虹剑势迫退。两侧四人急救，握枪二人欲封住前路，使钩二人欲左右侧击。可枪、钩攻到时，燕长风已失了踪影。刹那前他的剑点在了中间一人的剑尖上，借势半空翻身，直向后掠。

　　后方三人正举攻上，倏然眼前剑光大盛，随后叮叮叮三声，钢刀落地，这才痛感手腕被刺。

　　其余七人还未稳住身形，长剑又至。枪长，故两个枪头先在两朵剑花后被旋下。而后燕长风在明快的月光下挥剑一圈，三剑两钩全部落地，五人皆手腕中剑。

　　这是第一次完全针对燕长风的袭击，但只是开始，以后会更多，因为他已是青衣楼中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

　　出道不久，燕长风成名却很快，不全因为在青年一代中出众的剑术，更在于他的不杀人。确实，这在五十年前的江湖并没有什么出奇，很多仁义大侠都是止杀的。可如今在这血雨腥风的末世，在视人命如草芥的青衣楼，竟还会有不杀人的剑客，这只刺人手腕的怪异声名不胫而走。

　　四月一日

　　清清的水潭边有棵盛开的桃树，这儿的桃花淡淡的，燕长风的身影伴着桃树一起映在水中，俊朗的脸上有清爽的笑容。在无拘束的自然中燕长风常泛起这般笑容，他在想什么，又在做那信马游江湖的梦吧。

　　确实，在那已有些遥远的年代，燕长风很可能是一位让少女们心动不已的游侠。但在四十七年前武林大联盟崩溃之后，那样的江湖就不存在了。此后武林混乱，名门大派凋零，黑道兴盛，有的只是争势夺利，有的只是血腥屠戮，浩浩江湖只是漆黑一片。(如此情形而后又延续七十六年，共计一百二十三年，后人称此为武林之黑暗百年。)

　　黑暗的压抑反造就了豪杰义士的层出不穷，但燕长风注定成不了那样的英雄。一个被青衣楼第四楼楼主收留的弃儿，即使不愿去拼杀，起码也得做楼主忠诚的护卫。不同于热衷于江湖名利的人，燕长风虽醉心剑道，这条江湖路走的却是无奈。

　　上面的车马有了响动，要启程了。燕长风离开这处野外小景，纵身上坡。连他一共二十一骑，护卫着中间的黑色马车，缓行于陡峭的山路，估摸今晚就能将受伤的楼主护送到目的地了。

　　黄昏，要路经的最后一小镇已在望，那里已经没什么人影了。

　　既然刚才的山路上也没遇上埋伏，进入小镇时骑手们也就放松了点。

　　而急骤的暗器雨就在这时爆发，随后黑影涌现，人马陷入四五十人的包围中。燕长风立于马车之前，抽长剑而出。一个六人的剑阵直冲而来，看来这是专门对付他的，燕长风自然迎了上去。

　　长剑在剑阵中轻灵的游移，要击败他们并不难，只是六剑相连缠绵不绝，要多点时间。

　　叮叮两剑落地，另外的四剑狂暴起来，不要命的急攻。这反而加快剑阵的溃败，又是两剑落地。刺中后两人的手腕时，燕长风感到了一丝异动，来自左后侧。

　　左后的小巷中滑出一道青影，飞快的迫近马车，青影的行进路线上有五名骑手，三名还在缠斗，余下两名在戒备，前一名却在青影掠过他身畔后才有反应，他的反应是中剑倒地。后一名挡了两剑，在第三剑后右臂被刺。这些骑手在刚才的暗器雨中才伤了一人，面对四五十人的围攻也只倒下了两人，而遭遇青影的两人却像稻草人般的击倒。

　　马车前再无防备，青影纵身欲上，袭击由后急至，一柄长剑连袭其后背六处重穴，燕长风终于击落了拼命缠斗的最后两支剑。

　　急切间青影来不及回头，只是反手挡剑，发出电光火石的六招，完全封架了燕长风的攻势，随后的游龙般的第七招还将燕长风迫退两步，青影乘势一个翻身。两人正面对峙，燕长风看清了这个青影，一位着青衫的蒙面女子，值得一战的敌手，燕长风这么思忖。

　　这是三尺长剑和八寸短剑的对决，静默片刻后，短剑急进，剑势途中有三变，由上盘转攻下盘，待到近前又转刺胸前要害。燕长风长剑这才出击，不挡反攻，攻其必救。青衫女子短剑来势又是一变，逆入燕长风剑势，这才是真正的变化。

　　随后的十六招，短剑像粘在了长剑一般，挥之不去。长剑无法游走，短剑的攻势却越来越险。

　　第十七招，燕长风自乱剑式，随长剑变化的短剑跟着一乱。燕长风乘隙脱出纠缠，出剑顿时爽利起来。青衣女子被逼至外圈。

　　转瞬又过三十二招，燕长风渐觉快意，与势均力敌的剑手对决的快意。况且两人的剑风也是相近，燕长风剑走轻灵明快，青衫女子持剑虽短，剑招却也飘逸洒落，当然有些剑招也略显泼辣，而这种时候燕长风偏偏会觉得青衣女子的眼中显出了盈盈的笑意。

　　百招已过，几次燕长风以为可以刺中她的手腕了，但在最后关头，长剑又缩了回来。难得有这么酣畅的一战，他渐渐把这场该是生死相搏的拚斗当成了和平年代的比武印证。

　　但青衫女子没有忘记她的处境，短剑爆出华丽的光华，遮天盖地般的剑招使燕长风进逼之势为之一遏。没有转而进攻，青衫女子倒纵退出，刹那间消失于小镇的迷巷中。因为偷袭已成了缠斗，更因为青衫女子的一方已倒下了七成人手，再不走她会陷入围困。

　　燕长风望着女子消失的小巷有些发呆，这时偷袭的一方能走都走了，青衣楼的骑手在清理战场，燕长风避开视线，不去看他们了断那些受伤倒地的对手，但他也知道那被他刺中手腕的六人，如没脱身，依然避不了死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杀死对手，对敌的帮派的实力才会真正的消落。很简单的道理，只有傻瓜才不明白。

　　后来知道这场偷袭是青衣楼的老对头火雷堂发动的。那青衫女子是火雷堂中的新人，这可能是她的第一次行动。

　　但燕长风并没有告知楼主这女子的功夫很高，他并不想让这女子像他一样遭遇很多的袭击。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而这对手是位女子，又是火雷堂的女杀手，他确实没有想到。

　　七月六日

　　燕长风伏在屋檐上，没有月亮，但有繁星点点，下面的街道依稀可见。

　　这样的夜色，正好杀人。

　　这是燕长风第四次刺杀行动，确实像他这样的好手，青衣楼不会不人尽其用，平时做护卫可以，关键时刻一定得用在刀刃上，比如去刺杀敌对帮派的重要人物。

　　做不杀人的剑客只是个笑话，燕长风抗拒不了青衣楼的号令。

　　这里是火雷堂的重镇，务须一击必杀。若反陷其中，则必死无疑。

　　远处灯笼隐现，目标出现。

　　燕长风将体内的真气运行三遍，以之代替长期蛰伏后的活动筋骨。这时下面的一行人也正好来前方十丈之处。

　　前方八人，后方八人，两侧各六人，护卫着两人抬的小轿。

　　燕长风深吸一口气，身子在黑暗中斜向前急落，如乳燕投林一般。

　　落到最后已成了贴地的急飞，即使这般快捷，那首当其冲的八人也有反应，八盏灯笼被甩去，提灯的木棍头上突现暗青的尖刺。

　　长剑由这八人中间穿行而过，燕长风急飞之势没有停滞，而那八人齐齐握住了右手手腕。

　　轿中之人刚出轿门，长剑就已划过他的咽喉。但这人死的不太干净，痛苦的挣扎一番后才停止了气息。那如风的长剑扫落八人的木棍是如此轻易，偏偏在最后一击时会有一丝抖动。

　　燕长风的衣上也溅了鲜血，但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待他跃上房顶之后，惊呼声才传出。

　　渐渐身后有人追来，好在燕长风占了先机，始终没被拦截。出镇之后，他慢慢摆脱了追击。

　　进入一片小树林后，燕长风停住了脚步，喘息中脱去溅血的外衣，扔掉。

　　一个身影也悄无声息的划入了树林，直到近前，有些恍惚的燕长风才发觉。看来他的判断出错，至少有一个人跟住了他。

　　抬头，燕长风眼中闪现一道青影。

　　还是那身青衫，还是薄纱蒙面。

　　燕长风已经知道这女子出现时总是蒙面的。

　　不在杀戮中直面相对，是否一种逃避的方式，燕长风是这么猜度的，就像他当初只刺人手腕。

　　如钩的新月穿出了云层，树林里也明亮了起来。树叶中透下的月光恰好照亮了青衫女子的双眸，燕长风诧异她有如此明亮的眼睛，这不是杀手的眼神。不过现在他的身份和她也没什么两样，更糟的是如今的处境正好与第一次遭遇时相反。

　　柔和的月光下她发动了攻势，短剑流利的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与第一次对决相比，她的剑法更简单，更爽利，也更致命。

　　自从开始刺杀任务，燕长风就很难再继续探究剑道。现在，短剑的贴身急攻下，他感到长剑的迟滞。

　　何况在刺杀之后，心乱剑也乱。

　　好在短剑并没带太大的杀机，燕长风紊乱的剑招渐渐平复，但仍无法脱离短剑的笼罩。

　　双剑急促相交的声响终究引来了追击者，林外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该是撤走的时候了。可燕长风发现他并不能逼退那简单明了的剑招。

　　双足连连点地，燕长风只得倒退而走，手中长剑还在应付短剑更快捷的进击。青衫女子揉身而上，紧紧相随，看来她并不像燕长风般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念头。燕长风后背险险撞树，虽然避开，身行也为之一滞。青衫女子最后的攻击便于此时发轫，短快的剑招转化成绮丽的光幕，其中似有万千剑芒，直到近前，剑幕散去，又化成一剑，星驰电掣的一剑。

　　燕长风清楚的看见剑路的变幻，也清楚的料到最后必成万剑归一之势，而到那一剑袭来之时，他也清楚的知道他无法抵挡。

　　长剑无奈的挡架前，短剑已然攻入，剑尖直向握剑之手。

　　手腕感到刺痛，但那轻微的疼痛感旋即消失。就在短剑刺到手腕的一刹，青衫女子后撤了，她点到即止。

　　身形仍在飞快的倒退，那道青影迅速被树木遮去，燕长风摆脱了火雷堂的追击。看看手腕上的红点，燕长风承认这是他第一次的比剑失败，甜蜜的失败，他的心情不坏。

　　一个月后，青衣楼第四楼楼主在他的密室里中毒而亡，有人说这是天羽派的暗杀，更多人暗传这是新楼主的篡位。

　　面对老楼主的死亡，燕长风感到的是轻松。虽然他并不能就此从青衣楼中抽身而出，至少他不用再对一个只是利用他的人背负什么。

　　新楼主开始巩固他的势力，扩展地盘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不久第四楼的每个人都会面对更多冲杀。

　　十月七日

　　一抹青影滑入竹林小屋，燕长风暗中相随。

　　透过小窗，他看到室内精致的布局。

　　屋中的女子终究解下了面上那道薄纱，清静雅致的素面明明白白的展现眼前，她轻轻地嘘了口气，捧起一杯香茗，细品之后，有了淡淡地笑容。

　　然后燕长风梦醒。

　　青衫女子已不止一次在他梦中出现了，而看到她的面容还是首次。燕长风想记住，可惜梦总是易忘的。

　　今天他有行动，这是一个月来唯一的轻松任务，只是和一个人接头。

　　子时三刻，燕长风来到指定的所在。

　　不久，人出现了，不是一个人，是几十人，几十人的合围。

　　燕长风明白了，新楼主其实很在意他和老楼主的关系，而今他要借刀杀人了。燕长风面对的正是为他所杀的火雷堂西厅主的手下，这些人当然欲杀他而后快。

　　无星无月，只有火雷堂的人手中火把在吱吱的燃烧。

　　长剑暴起，一剑就扫断了那十几根火把。一切沉入黑暗，杀戮开始。

　　特意带上铁护腕的人，发现传闻错了，那里是只刺人手腕，根本就是一剑封喉，但他们只来得及摸着脖子倒下，来不及后悔听信传言了。

　　惨呼，倒地，终于地面上只剩下一人站立。

　　燕长风重新点起火把，看自己全身血染。

　　身后又有人出现，燕长风不回头，翻身就刺。

　　接招的是她，蒙面青衫。她显然是惊异于眼前的景象，剑招有些凌乱。

　　看清了来人，燕长风凌厉的攻势也慢慢平静了。

　　这时她出了个破绽，就在她的手腕处。这是故意诱敌，还是剑招中的调侃。

　　在这瞬间燕长风闪现慑人眼神，长剑顺势直入，偏偏在就要刺中手腕时，转而向上，染血的剑头划向咽喉的方向。

　　“哧”一剑过后，薄纱落地，她脸上没被长剑化出半点伤痕。

　　果然，果然就如梦中一般，面容清丽。看到她的脸时燕长风屏息，停住了一切动作。

　　许久，凝神的注视才被胸口的剧痛打断，低头，燕长风正看见那柄短剑穿胸而过。在被长剑直刺面门时，她很自然的使出了搏命的一招，只是她没想到那长剑只削落了她的薄纱，更没想到燕长风会对这穿胸一剑没有半点反应。

　　燕长风倒下，心中一片茫然。她跪倒在旁，也是手足无措。

　　心神终于恢复，燕长风明白了那瞬间所发生的变故，一生中所历经的种种也在慢慢浮现，他变得释然，然后他有了笑容。

　　恍惚中她问：“你为什么笑。”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宁静中他回答：“一个人能这么笑着结束，不是件很好的事么。”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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