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小榄

　　一、片断一

　　这件事发生得如此突然，我瞠目结舌。

　　在饭店大宴会厅开一个大会。这会开得很闷，经济形势不好、上季销售业绩不好、下季预测也不好，讲话的哀哀叹息，胸腔共鸣愈发低沉，听讲的半坐半蹲，惶惶不可终日。

　　干我什么事？嘁。

　　所以，得自己找点事儿干，我的劳动契约没有规定我必须承受与我无关的哀伤。所以，我要写字玩儿。宴会厅听众席没有电源，手提的电池不太好了，坚持不了一会儿。手写吧。

　　于是这件事就突然击中了我。

　　手腕子抖得像经过50次中风的90岁老人。用全身的力气地往下写，一个字，一个字。

　　写了一行，看看，满眼都是方块字的尸体，僵硬的苍白的互相分离的，一个个木着脸闭着嘴，不动，不说话。

　　再写一行，坚持。写得快一点了。自己念念，语感完全不对头。撕了。

　　酸楚得眼泪汪汪。我不会写字了吗？

　　二、片断二

　　我曾经会五笔打字。一个闲出痱子来的假期，一时找不到想打的游戏，每当这种时候我会找个软件来学着用，那一次我学五笔打字。很快，我的五笔和拼音打得一样快了，输入了几篇杂志上的文章，感觉不错。

　　然后又尝试着打了些自己的句子，当时的感觉是忘了，总之，后来没有继续下去。

　　最终，我又回到了拼音输入，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五笔输入了。

　　我回忆那时的感觉，为什么放弃那么辛苦才学会的五笔，到底有什么不对头，就像我的手写，到底有什么在阻碍我的表达？

　　三、片断三

　　曾经有一个谈话在我和一个前北大社会学研究生之间，关于王晓波。

　　我心中有个疑问一直想证实，无意中和她提起。我对王晓波的口音感兴趣，他文章中流露出来的口音，王晓波到底是用什么语言思考的？大家都知道他是北京人，但是，我读他的文章感觉不是北京口音，不是北京人说话的节奏。这位亲耳听过王晓波说话的朋友告诉我，王晓波操百分之百北京口音的普通话。我还是半信半疑。

　　四、片断四

　　曾经和汗青试图用杭州话chat，几个回合就放弃了，太费劲。我猜想，当时汗青和我一样，也是用拼音输入的。

　　两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混在一起，使我们不能很好地表达和理解。

　　如果我们按单词的原意打字，那么，打出来的就不像杭州话，而且不知不觉地就回到普通话上来，例如，打“杭州”，读上去就是Hang(2) Zhou(1)，是普通话，可是事实上我们想说的是ang zei，是杭州话。

　　如果我们用普通话中的发音去模仿杭州话，勉强能表达一部分有特色的用词，连成句子后，与我们平时的阅读习惯完全不符，看上去不知是什么东西。

　　唯一没问题的，是语序。

　　用两种不同的方法表达杭州话的实验失败了，总之读起来别扭，没有方言的灵动。文字排列起来以后，看上也很丑。我读张爱玲的苏白小说，就有不协调的感觉，虽然不至于很丑。另外一个例子，就是日文。妖媚柔嫩的蝌蚪文里掺乎着方方正正的汉字，我不懂日文，不会念，所以可以把它当画看，感觉是不舒服，不知道日本人自己的感觉如何。

　　五、背景

　　我生在浙江，小的时候住过许多城市，这使我对任何一个城市都没有家乡感，也使我的语言非常混乱。就浙江省内来说，我能很自然地用3种方言思考、交谈，能将就着说另外3种，除了温州话，大部分的浙江方言我都能听懂。浙江以外，南方的，我能熟练使用2种方言，能说少量的另外3种，能听懂的就记不清了。北方的，能熟练使用一种方言，可以带另外3种口音说普通话，对大部分的北方方言，听懂那应该不是任何人的问题。现在，在特定的时候，偶然会不自觉地用简单的美语思考。从小就不停地适应各种陌生方言，从小就坚持用当地方言说话，(这使我母亲对我极为失望，认为大城市血统的的洋囡囡说那么土的方言狠丢人)，使我在与人交谈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模仿对方的口音，知道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是我管不了自己。现在的我，当然是北京口音多一些。说梦话呢？那就没准了，说什么都有可能，我没听见过。

　　六、是这样吗？

　　电脑、网络和拼音输入，规定了我最自然的网络语言是带北京口音的普通话，我的思维方式和行文风格也因此有了一定的限制，北方气息很浓，声音嘹亮气势凶猛，有时也会显得豪爽，带点匪气。这种语感拍砖掐架特别合适，所以，我习惯欺负弱小杀人如麻，双手总是滴嗒着不知什么人的鲜血。事实上，偶尔我也会耍点小资，不过，小资的感觉用拼音打就非常不顺，南方方言会异常顽强地冒出来，结果常常打出一大串莫名其妙的字。

　　一个人读过我帖子的朋友对我说过，你写帖子和你说话的语气区别很大。我想，那是因为拼音输入，那使我只能用北方的口音、北方人的思维方式来表达。

　　用拼音打和用手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达，不同的思想，不同的感觉。我觉得如果使用普通话没有障碍，拼音打字的文章是更加流畅的。拼音的过程和用普通话思考的过程契合得很好，打出来的字看上去手拉手翩翩起舞，念起来节奏气息很是舒畅自然。前提是打字的速度大致与说话的速度相当，太慢则磕磕绊绊，给人迷茫无着的印象；太快则语气奇冲，噎死人不抵命，你就是求人慢慢读也不行，感觉就是狂躁。

　　拼音打字也有弊端，通假(别字)就是这么出来的。高手的通假妖媚有趣，我的通假则却无聊又可怕。最没法子见人的，是有个帖子，把所有的“解构”都打成了“结构”，解构和结构是对立的两个概念，我的微软拼音输入居然害得我把它们混为一谈，可想而知，我的帖子胡闹到什么程度了，贴上去了自己又不能改，糗得真不知怎么好。从此不太敢玩儿通假了，知道自己没资格玩。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重新用笔写字，重新把五笔输入捡起来，这样，我就有了另外两种表达思想和情感的手段。也许，用不同的手段，(也就是不同的口音)，表达同一件事、阐述同一个问题，会很不同，这多有趣呢？从技术角度看，手写和五笔输入的文字，其语言节奏应该很接近，都是用汉字偏旁在结构、解构，它们不会过多限制我用方言思考。至少，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用这种手段表达我在不同方言下的感觉。肯定不是全部，文字表达思想是有局限的。

　　至少在目前，我不能用手写字了，感觉完全不对，涩，板。

　　我一时还没有办法把自己真实的、吴侬软语的语言变成文字。

　　七、问题

　　语言和思想，是鸡和蛋的关系吗？我不知道。

　　我的语言主宰着我的思想、我的感觉，似乎那就是我思想的本身。没有语言就没有思想。

　　注：按照语言学的定义，个体的人不可能有自己的语言，我的斑驳可疑的普通话虽然与别人的不同，但那只是一种我的言语，而非语言。只是为了合乎一般人的行文习惯，我没有用“言语”，而使用了“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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