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做了国内某访日代表团的日语翻译。

　　这是一个国家大型重点工程的技术代表团。一行共10人，去日本一个月，任务是与总承包商一起赴日本国内的有关 工厂，检查所订购设备，索要与设备有关的技术资料。

　　代表团住在东京的一处交通不便的招待所里。说是招待所，实际上是一名归国者借下的几间普通的民房。一个两间的 套间里竞放了8张床，每个床位每天收费5,500日元。据说这家招待所生意极好，几乎没有空的时候，主顾都是来自中国 的各类代表团。房间内锅瓢盆俱全，可自己动手做饭，想吃啥吃啥，又方便又合胃口。国内的访日代表团在日本时的待遇有如 下规定：伙食标准每人每天6,000日元；市内交通费每人每天2,000日元；另有出国补贴每天两美元。上述开支是实 报实销，超支自理，结余上交。长途交通费由集体买票，凭收据报销。于是那家招待所便以提供假发票为交换条件，向代表团 收取高额的住宿费。不用说，开出的住宿发票也比实际的金额高出2,500日元。自己动手做饭，虽然费时费事，但便宜， 每人每天平均仅需500日元，其间的差额便成了个人外快。

　　代表团的一位负责财务的副团长语重心长地教导我：你除了当翻译，还要负责搞到空白发票，一定要把那笔钱捞回来 ！

　　在三重县的四日市，我领着几个人呼啦啦地进了一家中华料理店，坐下，喝了水，用送来的毛贴擦了脸之后，我再去 与老板协商要空白发票，谁知正直的主人一口回绝。副处长要我问问金额多开点行不行，仍然被回绝，副处长不乐意了。走！ 到别处去！十来个人又稀里哗啦地出了店，这时我觉得身后的几双眼睛刺得我背疼。

　　要假发票到后来便失去理智，所有的人都想方设法搜集假发票，连到日夜商店买几杆笔也索要假发票。我不解地问他 们：都能报销吗？答：先搞到手，再想办法报。

　　补充一点，这个代表团来日本时，带来了600包方便面，1000根火腿肠，30袋奶粉，足足有200公斤。

　　令我感伤不已的是，从东京出发后，在名古屋的一家工厂，双方在谈判桌上为几个数据争执起来，中方想用原合同驳 倒日方，打开包，翻起了白眼――那本像命根子一样的合同根本就没有带来。没有根据，便不了了之。事后我问代表团的一个 人：那么重要的合同为什么不带来？答曰：每人就一个包，装了资料就带不了方便面、火腿肠，出发前就被打过招呼，尽量多 带干粮，资料能少带就尽量少带。

　　我发现代表团里只有两位总工程师在谈判之余偶尔看看资料，准备下一回的谈判，其余的人就根本不沾资料的边，都 是到了悬挂两国小国旗的谈判桌上，才匆匆掏出笔记本，翻翻日方给的关于设备的资料。回来之后便又掷到一边，抬杠、聊天 、逛大街，其乐无穷。这当中也有人很忙。他们是负责代表团财务的人。每天晚上，他们都要盘帐，做真假两本帐。真帐是实 际花掉的钱，归团内自己掌握，定期公布，接受监督，十分民主；另一本是准备回国报销的假帐，用的都是我替他们弄来的空 白发票，最大限度地填上财务规定的金额。两者的余额便成了"红利"，定期分红。每到分红的时刻，代表团内便洋溢着过年 般的欢快气氛。此刻，我便躲到一边呆呆地抽烟。

　　团里一位正在筹备结婚的年轻人告诉我，出国一个月，"红利"加补助，他可净挣20,000元人民币，家具、彩 电、音响、VCD，啥都有了。

　　说起谈判，双方都要事先指定一名主谈，别人作辅助。大家都觉得自己能干，都想当主谈。于是就按顺序来。但每个 人的专业又不同，就有了不满和不服。起初大家还有所克制，一阵子下来，油了，就在谈判桌上开始争吵。主谈向日方提出个 问题，有时还没等日方回答，我们这边就有人替日方作了回答。之后还补充一句：要提一些水平高的问题。主谈掉过面孔：是 你主谈还是我主谈。桌子对面的日方先是诧异，接着嘴角掠过一丝笑意，默不作声，像看大戏一样看着相互舌枪唇剑的对手。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临走前一天领工资时，我被叫到招待所的一间小房间内，代表团的几个头静静地坐着等我。负 责财务的副处长和蔼地跟我说：这一个月你的工作都很认真，也很辛苦，我们很感谢。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在原定给你的20 0,000日元的工资上再加50,000日元的奖金。还没等我表态，副处长接着说：不过呢，你写的收领条上最好是写3 5万日元。我们想给大家谋点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