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我是上海人
http://www.sina.com.cn 2000/11/21 11:44 新浪文教
上海人
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的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的智慧。谁都说上海人坏,可是坏得有分寸。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
关于“坏”,别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说都离不了坏人。好人爱听坏人的故事,坏人可不爱听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主角是个“完人”。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长得美的话,只怕她有三分讨人厌。美虽美,也许读者们还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话里去!”在“白雪公主”与“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盘。上海人不那么幼稚。
女人的服饰
在上海的高尚仕女之间,足尖舞被认为非常高级的艺术。曾经有好几个朋友这样告诉我:”...还有那颜色!单为了他们服装布景的颜色你也得去的看看!那么鲜明--你一定喜欢的。
“他们的色彩我并不喜欢,因为太在意想中。阴森的盗窟,照射着蓝光,红头巾的海盗,殷悚的难女穿着白袍,回教君王的妖妃,黑纱衫上钉着蛇鳞亮片。同样是廉价的东西,这还不及我们的香烟画片来得亲切可念,因为不是我们的。后宫春色那一幕,初开幕的时候,许多舞女扮出各种姿态,凝住不动,嵌在金碧辉煌的布景里,那一刹那的确有点像中古时代僧侣手抄书的插画,珍贵的“泥金手稿”,细碎的金色背景,肉红的人,大红,粉蓝的点缀。但是过不了一会,舞女开始跳舞,空气即刻一变,又沦为一连串的香烟画片了。
我们的香烟画片,我最喜欢它这一点:富丽中的寒酸。画面用上许多金色,凝妆的美人,大乔二乔,立在洁净发光的方砖地上,旁边有朱漆大术,锦乡帘幕,但总觉得是穷人想象中的富贵,空气特别清新。
我喜欢反高潮--艳异的空气的制造与突然的跌落,可以觉得传奇里人性呱呱啼啼叫起来。可是足尖舞里的反高潮我不能够原谅;就坐在最后一排也看得见俄罗斯舞女大腿上畸形发达的球状的筋,那紧硬臃肿的白肉,也替她们担忧,一个不小心,落脚太重,会咚地一响。
我自己
同色花样印在深紫或碧绿地上。乡下也只有婴儿穿的,我带回上海做衣服,自以为保存劫后的民间艺术,仿佛穿着博物院的名画到处走,遍体森森然飘飘欲仙,完全不管别人的观感。对于不会说话的人,衣服是一种言语,随身带着的一种袖珍戏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