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旁的阶级
http://www.sina.com.cn 2000/12/13 12:09 新浪文教
作者:崔子恩
我一般每天下一次楼,在地面上活动两三个小时,取邮件、买水果、打排球或乒乓球或羽毛球或网球,去图书馆看杂志,去复印室复印手写的稿件,或者与朋友去餐馆吃饭,去酒吧小坐,看电影或看话剧。每次出行,建筑工地和民工临时居住区之间的甬路,都为所必经。我步行,或奔跑,或骑脚踏车经过时,总会遇见无数双黧黑面孔上未被都市化的目光的追视。我由它们照鉴,知觉出一种与众不同。有时,有一些韩国产或国产的轿车从我身旁扬尘驶过,驾车的大多是我的同事,他们往往会鸣笛向我问候,那时,我又知觉出另一种差异,仅及于轮子与双腿、机动与人力驱动。
位于居所北下方的大型酒吧易主重开时,友人张建携同子曰乐队前来助兴,并邀请我下楼休闲。因为是酒吧的处女夜,前来演出的三支摇滚乐队均属“义演”,我们这些来宾可以自由享用一部分酒水和一些快餐食品,可谓“全免费”。当第二支乐队(也就是子曰)登台演唱时,附近的居民和民工闻讯而来,他们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中三三两两互相依扶着,不站得离乐台更近,也不离开太远。这些人众与经常“泡吧的人立即形成两股流脉,一股木然地,甚或尊敬地当了乐队的观众,酒吧的陌生访客,另一股洋洋自得,显然是酒吧浑然一体的成员,可以随乐而歌随乐而舞,可以根本不把大名鼎鼎的娱乐界明星放在眼里,可以只顾与自己感兴趣的人聊天。
我注意到这一幕景象:我的那些市民阶层的邻居们,和日间在工地上劳作的年轻民工们,没有任何人去望一眼放在门口的酒桶和三明治,更不用说试图去取饮或取食。对于他们来说,那里的一切都是昂贵的、超乎他们购买力的。他们所理会的“开业免费”,就是可以凭一个伴侣作挡箭牌,免费到里面来看演出,见见世面,知道知道何谓酒吧,何谓摇滚乐。
我同演员杨青是多年的挚友。她不拍戏的时候,我们会相邀着出来吃吃饭,聊聊电影或文学。她素来读书很多,从意大利的卡尔维诺到南京的鲁羊、韩东,也读一点陈染。她买书很多,住处又毗近三联,所以,我有一些书都是请她逛书店时顺路代购的。我同她一道吃饭,向来都是选择既好吃又便宜的小饭馆。近几年,她演出的电影、话剧、电视剧日益增多,每每有观众认出她,惊异地看她,或者大胆地过来请她签名儿,或表达爱慕之意。每遇这种时刻,她总能处理得很得体,既不拒人千里之外,也不使他们的关注过于打扰我们亲密无间的私人聚会。他们与她,永远是演员与观众的关系,各在岸的一方。演员与她(他)的观众们,似乎注定是萍水相逢,尔后又立即各奔西东。
我的朋友圈有不同的几个,但每个小圈子内部都向来流行不成文的“劫富济贫原则”,也就是谁挣钱多谁请客,而不论女男性别或年龄长幼。近些年来,我闷在家里写小说,没怎么碰剧本,所以收入日益菲薄,而杨青却日益蹿红,收入日益丰厚,聚在一起时多半由她买单,很多时候,她请了我,还要请上我的恋人。那些与我收入相当的朋友聚会,会采取AA制,谁都不会因为友情而“超支”。但是,我也知道,在另外一些圈子,譬如我恋人的朋友圈或电影学院的学生中间,还很流行“宰人”的聚会方式。很容易用规范化的眼光看出,那颇有些“底层”,充盈着粗犷的阴谋与陷害、抵赖与擒获的原始魅力。应该说,它年轻,属于心理、年龄、经济收入、文化地位都仍旧年轻的阶层。
阶级的概念,在我的身旁浮动而分化,不再是单一的贫富、统治与被统治、高文化与低文化。它不再二元对立,而是日趋丰富,日趋多样化,就像性别的概念一样。所谓后现代,大概是包含了这样一些诚实而朴素的现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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