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跃红

　　伊斯卡亚又是一曲永远的四重奏。

　　阳光、碧波，火山和温泉是她的四声部。而演绎这永恒美妙乐曲的，当然就非这里浪漫热情的意大利人民莫属了。

　　清早我才从梦中醒来，楼下就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接着便听见门铃一阵乱响。门开了，二男三女一涌而进，弗兰契斯科和他的妹妹，卢卡，辛西娅，鲍娜捧着弗兰契斯卡娅大婶烤制的点心，笑咪咪地站在后面，这些名字都是介绍之后才知道，又花了些时间才记住的。他们都是鲍娜中文专业的朋友，除了卢卡家住罗马外，全都是从拿波里市区赶来聚会凑热闹的。

　　片刻之间，房间里就响起了音乐、欢笑和意大利浓咖啡的香味。

　　当阳光的热力把清凉从屋子里渐渐挤出去以后，一群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吵吵着要去海边游泳了。

　　门外的车已经换成了鲍娜父亲的大车，见出主人不动声色的细心。

　　盘山环岛的公路上处处有美景：果实累累的橄榄园，柑橘园接连不断；险峻的火山断崖下是古老的罗马水道，竟然让我想起了长城，它们无疑算是两大古老文明的历史见证；一片熔岩瀑布凌空而下，正是李白《望庐山瀑布》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写意，只是那水流由于火神的咒语，已成了永远的定格。

　　一片海滩驶过，水边耸立着一株巨大的石蘑菇，那当然又是风浪在漫长岁月间的艺术匠心。

　　几辆摩托从弯道上斜冲过来，小伙子身后的姑娘身材健美，全都背心短裤，长发飘飞，扔下一团火，一串笑，扬长而去。

　　我们的车经过了好几片沙滩，还是不见停车的意思，只是兜风似的一直开，一直开……。

　　年轻人总是会别出心裁，转了大半个岛区，车竟然停在了一片悬崖边上的芦花之中，令人怀疑这是来游泳呢，还是来爬山。

　　只是在沿着陡峻的小路往下攀了几十米之后，你才会发现这里别有洞天。底下是一块凹进很深的小海湾，面对海面，右边是嵯峨的大小礁石，海水激荡，浪花飞卷；左边却是银滩一片，水面平滑如镜，渺无一人，唯见沙鸥翻飞，波光粼粼，天生是游泳戏水的绝妙之选。

　　不是当地人，寻不到这样的去处，不是品位高的有心人，也不会如此不辞辛苦的找到这里来。

　　一群欢跃着的男女落到沙滩上，海鸥顿时受惊四散，被潮水抹平的沙地上，一下子凭添了衣巾的斑斓和散乱的脚印。

　　海风从湾口阵阵吹进来，潮水涌起细细的浪花在脚下发出哗哗的声响。一路驱车的风尘和热气顿时化去，换来满身清凉。

　　就在众人纷纷跃入水中的时候，我却先被沙滩的独特所吸引。洁净自不必说，那由碱基性火山岩风化而成的细沙，远看是象牙的膏白，近观却是五彩斑斓。深浅不一的石英沙，各种肉红色基调的长石颗粒，尤其令人称奇的是有着各种形状的火山玻璃错杂期间，如水晶，似绿玉，因海水的洗磨和阳光的照射，显得晶莹剔透，闪闪发亮，一如阿里巴巴的宝藏泻落，又似海上仙姬拆散的头饰。

　　且试选干燥处，捧一把细沙从高处倾下，碎晶乱玉纷纷掉落，在阳光下耀人眼目。忍不住再重复同一动作。此时若非水中朋友的呼唤，真愿闭目冥想，静候灵魂深处的诗情奔涌，听取那沧海桑田的回声。

　　海水在这里几乎是纯净透明的青碧色，越近岸越是嫩绿，越往深处，则越是透亮的深青。一眼看去，近岸海底的景物明晰可见。在这样的海水里洗过，仿佛不仅身体，连心灵也被净化了。

　　来欧洲快一年，在荷兰见惯了北海的惊涛骇浪，冷厉风波，此刻在南欧和煦的阳光下，出没于清凉的碧水中，只觉得是换了人间。

　　顿时童心大作，与众人在水中打成一片。

　　待我正在水中尽情挥洒自己多年生疏的游泳技术的时候，突然鲍娜招呼我往右边的礁石区过去。在几座高低错杂的礁石中间，有一泓小水湾，颜色有些乳白。鲍娜让我下去试试。噫！水热乎乎的，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海水中的火山温泉。

　　上帝真是太眷顾伊斯卡亚人了，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他们。我一阵招呼，所有的人都跑过来，纷纷跳入其中，尽情享受这天赐的珍品。

　　据鲍娜介绍，目前差不多所有的海边温泉都成了营业性的洗浴疗养中心。像这样天然自在，可以自由享受的地点，已经是屈指可数了。如果不是岛上的居民根本不知道。看来旅游业的发展，已使环境日益商业化，而人们离真正的自然到反而越来越远了，这也包括风光所在地的居民。

　　一般来说，意大利人是一个时间观念不太强的民族。尤其在享受的时候，意大利人更是不太关心时间。这一点很像我们中国人。再忙的季节，一顿晚饭吃上三小时也不为过，至于品酒喝咖啡，就更不会在意时间了。从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到这里，一路转过来，所有城市的露天酒吧从黄昏开张，就没有见到何时关门。至少在我入睡之前，它们总是灯光通明，人来人往。

　　今天在这样的蓬莱胜境戏水，你就别问什么时候该离去了。说是游泳，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裹在沙里晒太阳，聊天，泡温泉和喝带来的饮料，或者干脆就望着蓝天碧海，绿树高崖发呆。

　　当众人收拾东西，爬上崖顶，挤进汽车往回走的时候，一轮夕阳在海面上只跳跃了几下，就自顾自地滑沉到地球的另一边，照应世界另一半的万物去了。极目太阳那最后一丝晶亮的边角，竟勾起我一缕淡淡的乡愁，这实在是因为这太阳此刻将要去的地方，有我的故国和亲人。

　　而眼前，这里只剩下抹得漫天的云霞，涂染着伊斯卡亚的山野，涂染着这迎着晚风飞驰的车窗，也涂染着几张年青的拉丁血统的脸庞。当然，我应该是唯一的例外，我觉得那个时候我夹在他们当中，很像好莱坞电影中被挟持的外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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