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明白装糊涂--《臭虫》
http://www.sina.com.cn 2000/12/26 11:0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蕾
--孟京辉不是救世主,你不能指望他太多。
--后面半场我都有点困了。
--您这戏,引人思考但是没有激情。
救世主
这句话是同去看戏的一个娱记朋友散场后说的。
当时我们几个已经行走在夜深人不静的王府井大街,他们还在边喝风边讨论这个戏,我就欲罢不能地任由大脑重复播放《爱拼才会赢》。
这歌是上半场时男主角普利绥波金同志婚礼时,其他来宾齐唱的,可以说是上半场以至全场最大的噱头。虽然之前我已经风闻会有这首卡拉OK热门曲目在某个场合出现,但是当巴杨充满喜悦地宣布:“婚礼开始,唱婚礼歌!”之后,这首闽南话极夸张的歌突然响彻舞台,观众席炸了。
这戏刚开始排练时我看过一篇访问,当时孟京辉说臭虫这个戏不仅要让你笑,而且要让你笑得没有喘息的机会。在“婚礼”这场他的确做到了,婚礼歌唱了三遍,从笑唱到哭唱,然后急促的音乐响起演员们围着长条桌俩人一对儿同时抖包袱对抽嘴巴的练街霸武术的一通混乱让你看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还有人手一红盖头当空乱舞一不留神你就还真的忘了喘气儿几乎笑背过去。就在意识濒临涣散的时刻音乐戛然而止舞台上所有人定格,然而最后的最后巴杨脸上超乎寻常的滑稽表情到底将观众向后按倒在了椅背上哎呦哎呦仰着脖子喘气儿。
这样的大型噱头很多,包括上半场的工厂宣传队和下半场的大专辩论会。间或有些无聊当有趣的元素。婚礼一场结束后差不多就是中间休息时间。当时朋友还跟我说看这样子下半场还会更有意思。我的确是这么希望也这么认定的,因为根据马雅可夫斯基的原著,上半场是普利绥波金同志被冷冻前,在一个集体主义至上共产主义理想火红的年代,为了一点点小资产阶级欲望和追求,和工人阶级互相看不顺眼。而下半场,因婚礼上的大火而被冷冻了的普利绥波金同志在50年后被解了冻,发现他当初那点小资产阶级欲望和追求与改了头换了面的世界已然格格不入,而他本人在小巴杨们眼里还不如一只和他一起被解冻了的同样经过了50年已经成为稀有动物的臭虫。照这么看,更大更精彩的戏剧冲突和震撼应该在下半场。我就这么理想着期待着直到结束……
《恋爱的犀牛》散场,–忘记她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记她!
《生死场》散场,–老少爷们儿,抄家伙,去打日本子,今天死是为了什么?活着!
《盗版浮士德》散场,–停一停吧!停下来吧!你真美丽!
《唐璜》散场,–给我一滴泪吧,是我对爱情头一次,末一次唯一的酬答!
《臭虫》散场,–爱拼~才~~会~~赢~~~……?一个噱头!
我期待的那当胸一拳当头一棍到底没有出手,难道孟京辉真的已然修炼成武林高手象扫地僧那般让你不知不觉已受严重内伤?
“孟京辉不是救世主,你不能指望他太多。”
或许还真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你指望他,他指望你指望你自己。他指挥着小臭虫暧昧地咬你一口,不疼,顶多有点儿痒,你不挠,一会儿就没事了,痒也就痒一阵子。你要是挠,反就越来越痒,挠急了还疼,你还会诅咒“为什么臭虫偏咬我,是我的血合它口味,还是我身上太脏适合这小畜牲生存”。无论你是挠还是不挠,他都看着,他不会替你决定。
别指望他告诉你你身上有没有臭虫,别指望他告诉你你身上为什么有或者为什么没有臭虫,甚至都别指望他告诉你是不是你已经被咬了一口而你自己却没有感觉到。他只是让普利绥波金同志挥着铲子在舞台上满世界攘臭虫,至于那些臭虫哪去了,别指望他告诉你,他指望你指望你自己。
有点困
这句话是我一个高中同学看过《臭虫》之后在QQ里跟我说的。
她买的学生票,在楼上。她还说:“楼上和楼下感觉一点都不一样,他的舞台设计,那个斜坡,从楼上看下去几乎毫无意义。”
我在楼下,我也没觉得那斜坡有多大意义。其实舞台挺简单,一个乒乓球案子,一个台球案子,(后来这俩案子拼在一起成了普利绥波金同志婚礼的长条桌)。舞台后右侧有个蒙着白布的庞然大物,进场时朋友曾指着那大物对我说风闻那白布后边会影影绰绰的有些关于极其暧昧的事情的影子,伴随以“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的伴唱。然而直到演出结束我也没看到那一幕,白布在下半场被揭开,无它,就是关于“你脑子里进臭虫了”的一个最简单直白露的表达。
下半场开始时就是50年后了,世界联盟已经成立,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正在就是否解冻普利绥波金同志展开激烈辩论。最后是以小巴杨(这家伙搞了个飞机头顶着,是上半场那个滑稽巴杨的孙子)为代表的动物园战胜了以小左雅(这个姑娘是50年前遭普利绥波金同志抛弃后自杀的左雅的孙女)为代表的医疗中心(?)队。普利绥波金同志被成功解冻了但是他发现这个世界已经把他抛弃,他还不如和他一起重见天日的小臭虫受青睐。小巴杨小左雅们说臭虫一口咬在人身上,吃饱喝足了,然后躺在床下;而普利绥波金同志这个社会大寄生虫,一口咬在全人类身上,吃饱喝足了,然后躺在床上。普利绥波金同志就在他自己那点小资情调和他眼中的狗屁世界中间苟活,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他都愿意把他最宝贵的带大衣镜的大衣柜舍弃。但是他最后发现他只不过是个臭虫饲养基地,他在动物园被展览,真正的主角却是在他身上寄居的臭虫们。人们千方百计寻找小小臭虫却对普利绥波金同志这个大个子视而不见。最后普利绥波金同志愤怒了,他挥起铁锹把臭虫攘到这个狗屁世界的所有人身上。
青铜器的音乐象把锤子,砸在空气里都觉得实在。那些身上有了臭虫的人们在那儿就地打滚,互相磨蹭,成群结队地搔着痒痒四处逃窜,普利绥波金同志就那么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嘲笑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或许群体性的反应更加能够唤起观众的群体意识,看着舞台上翻滚的人群,我曾经闪念那群人里会不会也包括我,我们自己。。。可是这个时候戏结束了,演员开始谢幕,几鞠躬之后,已经有人开始起身往外走,而这时舞台上那排演员忽然又一个,两个地扭动搔起痒来,然后不可忍受般地飞奔下场。。。。。。观众席上又是笑声一片,这个时候人们都从戏剧的环境中离开了,松弛下来,对于这戏外的戏,或者也完全是旁观的态度,于是和普利绥波金同志一样,大家脸上带着嘲笑的喜悦的愉快的表情。我忘了注意普利绥波金同志,他会不会在拄着铁锹阴笑着看着台上瘙痒的人们和台下嘲笑瘙痒的人们。。。。
你在台下嘲笑瘙痒,你衣服里的臭虫在你身上嘲笑你。。。。
下半场其实很有意思,只不过我的叙述太乏味。而演出后孟京辉也承认了演员在下半场表演节奏上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因此下半场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戏剧已经融合了电影文化电视文化的诸多元素,金凯利式飞机头,大话西游式呕吐,周星驰式“我倒!”,幸运52式主持,还有大专辩论会,电视直播,雅尼演奏会,观众的爆笑大多是因为某些他们熟悉的表达方式出现在不同的场合,并且遭到模仿加演绎,很难想象没有接触过上述电影电视元素的人会怎么看待这些笑料。
我那位高中同学可能就是那样的人,所以她说-----
“后面半场我都有点困了。”
俯瞰舞台本来就很惨,无法爆笑就更惨了。你不乐,他还怎么寓教于乐?
这或者就是散场后褒贬不一的原因吧,有人说这是《恋爱的犀牛》之后最好的一台戏,也有人说到底他想说什么,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没激情
这是演出后交流会上,一个观众对台上孟京辉说的话。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回头看,发现杨婷李乃文和廖一梅在最后一排坐着小声说笑,时不时瞟一眼台上接受盘问的孟京辉。
然后我想起很久前和一个朋友聊天,他说他并不喜欢那种洒狗血式煽情的戏剧,看演员在台上声嘶力竭更多是一种感官刺激而不是真正的震撼。我记得当时我誓死捍卫戏剧的激情迸发并认为那是其他艺术形式无法比拟的。
那之后我看到孟京辉在一个访问中被问到戏剧最明确的特点,他说他认为是直接的激情。然后他又补充说“这并非创作者刻意强调的,它本身就有。”他说的是演戏,看戏的一种状态,那跟看电影看电视绝对不一样。他举例说看电视你可以嗑瓜子,躺着,看电影你可以喝饮料吃爆米花,但是看话剧你就不会这么做。
可是演出时的确我看到有人喝饮料,或许他们是把戏剧当成电影电视来看的。其实当成什么来看都无所谓,呼机手机照响不误,毕竟更多人来看戏是消遣,他们有没有激情?还真不好说。
“您这戏,引人思考但是没有激情。”
我其实挺同意的,后半场唱歌太多,普利绥波金同志作为主角没有发挥他应该发挥的作用,倪大宏的演技不容质疑只不过他可能还是不太习惯孟式戏剧的表演方式。虽然他后来在交流会上一再说孟导给了演员很大的自由度让他演的特别松弛也特别自由,但是和李乃文杨婷唐旭他们一起,这个有些老有些不帅有些显得不那么小资的普利绥波金同志,还是太中规中矩了。下半场普利绥波金同志是焦点人物,所有的冲突都体现在他的独白,挣扎,犹豫,愤怒之中,但是这位同志有些太风平浪静了,小巴杨们掀起的小高潮终敌不过他“二里半”一样的按部就班。如孟京辉所说,这是演员在表演上的节奏问题,他承认他自己今天也看出来不对劲了。他说这个的时候,我想起了陈建斌,那个《无政府》里的疯子,《盗版浮士德》里的浮士德教授。我相信这个普利绥波金同志更加适合由陈建斌来扮演,小资情调,自我斗争都是他擅长的。同样,陈建斌未必就能演好“二里半”,再好再全面的演员也不是万金油。
好在小臭虫还是瞅准机会咬上了一口,虽然是一小口,几乎不易察觉到,甚至没有被咬到的,都觉得身上开始痒痒了。这或许也是成功。
马雅可夫斯基是个充满激情的作家,他说:“当代艺术的基本思想是:打倒你们的爱情、打倒你们的艺术、打倒你们的控制、打倒你们的宗教。“
孟京辉问:《臭虫》有这样的力量吗?
他不是在问自己,他是在问你。
他后半场又改编了马雅可夫斯基的原著,他去掉了更加具体的,普利绥波金同志带到50年后的那些瘟疫一样的思想及其后果,而只是保留了那种意识。他说以后的演出他还要把后半场的调子弄的再暗些,前半场的灯光再调亮些,对比再强烈些。这是也是他对“没激情”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马雅可夫斯基在原剧本中所设想的未来并没有到来,所以他并没有写完他的剧本,他把很多东西留给我们去思考。”
于是他让你们看普利绥波金同志和他的50年前50年后,看普利绥波金同志攘臭虫。
“我想表述的一切都在舞台上了。”孟京辉导演阐述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别指望他太多。
臭虫到底是什么?不是我揣着明白装糊涂,而是我真的不知道。而且,我知道了你未必就认同。
所以,想知道臭虫到底是什么,还是到剧场去亲自抓一只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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