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岸--使世界安静下来
http://www.sina.com.cn 2000/11/14 13:4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宁肯
大约1995年苇岸的书出现在货架上,小开本,单薄,印数少,不久就消失了。这本书叫《大地上的事情》,两年前在深圳书城一个偏僻角落我意外发现了这本书,有四五本的样子,挨在一起,安静,但并未蒙尘,也许有人清扫。深圳书城的管理我以为是全国一流的。我站了一会。我逛书店喜欢去一些角落,不止一次在角落我发现让我感到意外的书。我想苇岸就是这样与人相遇的,他在他恰当的位置,迎接那些寻找的人。
阅读苇岸,世界安静。他的文字简约、克制,不仅有契诃夫艺术就是减少、去掉多余部分的背景,他还认为整个世界都应该是“减少”的,他的文字体现了他对世界的看法。他对科技、文明进程、发展无度怀有深深的疑虑,又痛感自己不被裹携。他最大限度“减少”了自己。去过他家或与他接触过的人,无不感到他的质朴、温和,像土地在冬季那样“减少”自己。一次一些朋友到昌平苇岸处造访,一位女士主动承担了做饭任务,苇岸一次次出来,告知这位具有传统美德的女士,鸡蛋放几个,油放多少,到什么位置,让这位女士大惑,又不便多言。苇岸去世后她向朋友讲了这件事,她才恍然有悟,苇岸是个身体力行的人,一个将信仰贯彻到日常的人。
苇岸生于1960年的乡村,1999年5 月19日谢世,享年39岁。一生文字很少,不足二十万字。我感到一种不可思议,他已经最大限度减少了自己,上帝何以还要减少他的生命?老天是什么意思?苇岸不想离开人世,但他还是被招走了。或许他注定是我们这个时代普罗米修斯?有那么多人在去年他乡村的葬礼上无言,他带走了我们什么?我失去了什么?林贤治先生曾愧疚自己忽略苇岸,他说:“《大地上的事情》在我书架上蒙尘已久,一直未及翻阅。只是到了他去世前夕,我才打开它,来到他那旷阔的、安静的、经由他细细抚摸过世界。这时,我沉痛地感到了一种丧失……苇岸的存在,给中国文学的一个最直接而明白的启示是:作家必须首先是一个优秀的人。”
不管什么时间,有意或无意读到苇岸,几乎都一个共同的感受:角落,有时也会使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人们一下子看清了自己,心不再喧嚣,感到他的照耀。这种照耀不是太阳升起之时,而是在这之前,或阳太落山以后,我们面对晨曦或远山的照耀。苇岸身体力行,通过他有温度的文字,引领人们回到大地----万物的母体。整整一年,为写《一九九八 廿四节气》,他在家附近选择了一块农地,在每一节气的同一时间、地点,观察、拍照、记录,最后形成一段笔记。他高大如白杨树的身体,像白杨一样谦逊。他完成了所有前期观察和准备工作,一年的准备工作,开始形成作品了,到了“谷雨”便嘎然而逝,如同他的39岁的生命。
苇岸生前只留下一部书,《大地上的事情》。苇岸在病榻上编就了自己的第二本书《太阳升起以后》,把林莽和我叫来,向林莽交待有关书稿事宜。一个下午过去,中间两次休息,最后合上眼。我们告别时,他已无力睁眼,只是点点头。当晚他昏迷,两天后辞世。一个人就是这样在最后一息完成了他自己。像许多优秀作品遇到的波折,诗人林莽为已故友人的书奔波,在离苇岸周年忌日还有不到四个月了,书终于在中国工人出版社定下来,林莽长出了口气。
感谢上苍,感谢中国工人出版社,仅三个多月,书如期并如此完美地出版了。5 月19日,苇岸逝世周年纪念会及《太阳升起以后》首发举行,各地来宾,诗人,散文家、学者、批评家,苇岸的读者聚集一堂,讨论苇岸对世界的意义。这个会不提供差旅、住宿,没有一切额外费用,但人们穿越辽阔的国土来了。山东的刘烨园说,至今还没完整地理出有关苇岸的头绪,苇岸太复杂,他涉及了很深邃的东西,他看起来提供的是精美结晶的文字,事实上这是他内心痛苦斗争的结果,应该看到他文字后面的东西。广州的林贤治说,苇岸是留在人类文明圆点上的人,我还在途中,在内心深处我会记住苇岸给我的东西,我会以我的方式同苇岸一道回到文明的圆点。散文家张守仁老先生前不久去昌平,看到山川河流,草木田野,老先生说,处处感到苇岸的存在,苇岸的声音,一直在恍惚之中。王家新说,苇岸是一个没有加入模仿这个时代行列的人,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时代的纠正。诗人袁毅称苇岸是“大地守夜人”,他的写作拓宽并充实了汉语写作。树才曾应苇岸之约在他在天之灵朗诵法国诗人雅母,树才说苇岸从雅姆那里找到了自己的方式,一种与乡村结为一体的方式。
诗人食指从沙河福利院到会,讲述了苇岸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他的经历。他说,苇岸是素食主义者,但每次来福利院都请他到外面小饭馆吃一顿,要一个肉菜,连他的病友都认识苇岸,叫不上名字,只说那个高个又来了。食指把自己的作品交给苇岸,他的许多作品就是这样见诸报刊的。苇岸是帮助诗人海子最多的人,海子辞世,他深感愧疚,觉得未尽到责任。他定期看望食指,我想他是在弥补什么。苇岸弥留之际,还没忘记嘱托友人,常常去看看食指。
这样的人,这样的文字,不事张扬,默默做事,在他自己的位置发言,始终如一。他说他不是适于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人,甚至生活在二十世纪也是一个错误。他是悲观的,非常清醒,不可为而为之。我们阅读他,心很宁静,似乎看到世界还有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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