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香(下)
http://www.sina.com.cn 2001/01/04 16:0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白金828
老桂长玫瑰娘十岁,后来真的有点顶不住和她闹了。干脆同意她搬走,互不往来,只留下这个从小就跟自己亲的大女儿桂香作伴儿。日子倒也痛快了。
前些年茶楼的生意倒还好做,小香宝那时候刚刚被老桂哄到手里,鲜亮亮的嗓子,娇滴滴的俏脸,风情万种的俊眼,只要往这戏台上一站,往下面那么一瞟,这就来钱!
那是什么年月!那是什么日子!这桂家的茶楼眼见着年老的茶客今儿一个明儿一个地不是起不来了就是死了,半新不旧的茶客也慢慢地在被岩石街新起的唱文明戏和穿着纱裙烫着头的歌女吸引了过去。这鼓曲眼见着就和小香宝那掉粉渣的脸一样要被甩货了。老桂挠挠脑袋,这桂家茶楼传到他手里已经有几十年光景了,接待过京里的官儿,外省的大员,风流的才子诗人名噪江湖的强盗。唱曲的从小彩舞到刘秋月哪一个行到此处的角儿没有拜过他的贴儿?他是谁?他是沙河桥地区能跺脚的老桂!茶楼不能倒,桂家这份家业不能败,他老桂不能丢这个脸。
老桂趿拉着鞋踱出茶楼,这么好的天。鸽子带着哨音划过沙河桥的天空,从东到西消失在云际里,西边住着他的二闰女,那姓梅的他老桂的亲生女儿――玫瑰。
十六岁的玫瑰已经出落得婷婷玉立,就象那淀里的荷花般洁白散发着清香。母亲留下的那五间瓦房在玫瑰手里已经修围成了今日的高墙大院,灰墙绿瓦,出众却不招摇就象这宅子里年轻的女主人。那远房的值得信赖的姨娘带着她勤劳少言的侄子春生照看着玫瑰和她辛苦攒下的这份小小的家业。玫瑰日夜在房内赶绣活计,姨娘在堂里收活儿交活儿洒扫照料一日三餐,春生购置针头线脑丝绸锦缎照看门户。
玫瑰简出少言,继承沙河桥西人沉默和母亲坚强、能干的性格。玫瑰的心思谁也揣摸不透,就象桥西经常无原无故的暴雨为什么会从刚才还灿烂的天空降落下来一样。
沙河桥西的雨是妖然的却让人望而怯步,桥西的生活是宁静安祥的,这让热烈的人们实在受不了,他们也曾尝试着把自己当作一个真正的桥西人那样去生活,因为居住在桥西的大都是知书识礼的文明人家,这在沙河桥地区除了钱是第二位让人看得起的名头了。桥西人井然的生活,平静的脸,忽然落雨的天气让需要热闹的大部分沙河桥地区的人不能忍受,因此许多人纷纷搬到阳光明媚的桥东去生活。沙河桥东边很挤,西边很静。
桥东陈家的拐子女儿出嫁前要缝绣嫁衣,那天陈家特意派人来请了玫瑰过到桥东去给拐子量体裁衣。玫瑰带着姨娘在来人的带领下走上河水浑浊的沙河桥时,桥东绚丽的阳光正投射在桥头桂家的茶楼上,河水漾着茶楼蒸腾的喧哗,大门口张红着绿地挂着新悬上去的匾“桂香楼”而不是她幼年时候跟随母亲离开时回头站在桥头上回头的一瞥“桂春楼”。茶楼镶着玻璃的窗户炫耀地大开着,玫瑰看见茶楼里粉饰一新的戏台上一名穿着鹅绿色洋纱裙烫着卷发戴着蓝丝带的少女正在张开猩红的嘴扭摆着腰肢唱着什么,台下茶座里嘻闹叫好的声浪一声压过一声。茶楼门口一个穿着万福底案褐色绸裤褂的大黑胖子正在满脸堆笑拱手打寻地迎送着络绎不绝的客人。
玫瑰的脸忽然红了,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低着头快速走过了沙河桥以及热闹非凡的桂家茶楼。他老了,玫瑰想。他放弃了狂傲在讨好客人了。
另打鼓新开张的桂家茶楼生意空前的好,茶楼从早晨五点开门就人来人往的不断,老桂仿佛看见了桂家茶楼鼎盛时期门口的车水马龙的后面拖带来的白花花的银钱,沙河桥西的阳光是为他老桂而热烈的,老桂的黑脸在桂香楼的门口由于亢奋而发出象猪肝般的黑红。现在茶楼的曲幕全改成文明戏了,桂香是香喷喷的台柱子,老桂又从新艺戏院挖来了两个年轻粘嗲的歌女。
老桂,生意好哇。
老桂,壮嗄。
老桂,桂香这闰女可不白养哟,呵呵。
老桂,小香宝昨天在大烟馆里吵着要烧你们家楼哩。
让她烧!我们家桂香新结识的警察局胡局长那是什么人物!嗯!那操不死的赔钱货敢往我桂家茶楼靠我马上就叫胡局长派人抓她,就怕她不来咯!老桂动了气。
遣走鼓娘们的时候,小香宝领着头跳着脚地撒泼。老桂,你这个没良心的老狗,拉完了磨你要杀驴呀。你这桂家茶楼半个楼面都是我小香宝给你唱出来的,想踢就踢没那么便宜。我小香宝年轻的时候那是什么成色的角儿,被你这忘恩负义的老狗霸占……
我爱这夜色茫茫,我爱这夜莺歌唱……
桂香画着黑眼圈涂着猩红的嘴儿穿着箍胸的晚礼物站在台放肆地唱着,台下坐着许多穿西装的梳得油光光的中分头高声叫着好吹着尖锐的口哨色迷迷地盯着桂香发育过分饱满的胸部。
台后小香宝的吵闹声被茶楼里巨大的喧闹声彻底地盖了过去。那是一个过去的时代终将被崭新的东西无情地替代,也许若干年后陈旧会因为腐朽而重新展露头脚,但那毕竟暂时的,对新的东西来说毫无意义。
昼来的喧哗结束以后,深夜的沙河桥地区终于安静了下来。月亮照白了整片天空,沙河镇亮如白日。大街小巷的阴影掩盖着罪恶,沙河镇的人们从来不认为自己犯过什么错。打更的延续着古老的报时手段,帮助人们尽快忘记睡眠以外的其他事情。桥头桂家的茶楼怎么还那么热闹,冲天的红光照耀着沙河浑浊的河水显得那么神秘奈看。
――着火了――桂家茶楼着火了――快呀――快。
打更人被自己的声音惊醒,那幻觉里冲天的红色的热闹原来是一场正在熊熊燃烧的大火,狂舞的火舌贪婪舔食着桂家的茶楼,茶楼在火红中再现了当年的雄美,这是它最后看到的夜来的沙河镇,它座落了一生的沙河桥,它包容了这茶楼内的几十年的铅华悲欢,人聚人散。
人们披衣捉鞋地跑向桥头的茶楼,无论是大盆还是水桶对于扑灭这场大火都无济于事。人们束手无策地呆立在桥头眼望着这沙河镇昨天的荣誉很快就要在他们一群普通人的眼里消失了。
安静的桥西忽然间雷霆万钧,闪电划过东西界限的沙河桥以一个炸雷响彻了东边的云霄,一场暴雨刹时砸在了还没有醒过味儿来的人群的头顶和火焰中的桂家茶楼上。人们不明白这突从天降的属于西边人的妖孽是怎么以不及掩耳的速度和心情跨过它一直耿耿于怀的阳光明媚的东边地带。
天蒙蒙亮了,暴雨浇灭了大火后骤然向西隐去。人们从河里捞出了奄奄一息的桂香,桂香烫着花卷的头发已经焦没,半边脸烧得皮翻肉绽。人们倒控着她的身体,桂香吐出了许多肮脏的浑浊的沙河的水。
天大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今天警察局的胡局长说好了要来听歌的。他已经找不到茶楼了,也看不到娇艳的桂香了。他能做的可能就是派人从废墟里拉出老桂烧焦的尸体,然后在案卷上注上:意外失火。
太阳出来了,照在桥东的大街还是那么的灿烂。来自桥西的一位腕着飞龙银镯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的少女带着姨娘和春生来到桥东安葬了老桂,抬走了桂香。老一辈的人知道这是老桂的二闰女,桂香的亲妹妹玫瑰。
这是发生在几十年前沙河镇的故事了。沙河镇跑外的人说曾在外乡的小茶馆里看见身穿旗袍手持鼓槌儿年老色衰的小香宝还在唱《林冲发配》那段:一把火烧了这草料场,林教头是怒气冲冲。
沙河桥地区一直以来流传着一首歌谣,从那里经过的外乡人不明其意,纷纷驻足问向路边闲坐的老人,老人会把这个故事津津乐道地讲来,故事的开头总是伴随着这首歌谣:
沙河桥沙河桥沙河桥西有老妖
西边打雷东边熄
东边日出西边雨
[完]2000年10月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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