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余言

　　今年8月份，出差到深圳，因为不是第一次来了，也就没有了什么新鲜感。可毕竟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没有踏上这块年轻的土地了，所以上飞机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丝小小的激动。飞行是令人愉快的，我一直喜欢坐飞机，不知疲倦地看窗外逐渐变小的大地，看身边的云舒云卷，看漂亮的空中小姐，比较哪一家航空公司的小姐漂亮，随着飞机的颤抖心情也时有紧张，这一切都使空中旅行变得那样花里胡哨，远不是在地面上可比的。

　　当飞临深圳时，喇叭里忽然传来空中小姐甜美的声音，她在向就要到达深圳的人们介绍深圳，用所有地方的当地人特有的对家乡的自豪向远方的人不厌其烦地数落着家乡的好处，当听到深圳平均年龄还不满30岁时，我心里突然生出一股苦涩，老了老了！

　　是我老了，而不是深圳。上一次来深圳时，我还比深圳小好几岁，可这一次，我却比深圳大了两岁，弹指一挥间，逝者如斯夫，我这时才品味出空中小姐的自豪是真正的自豪。

　　在中国，只有深圳是以他的年轻而自豪的！

　　回到北京后，纪念深圳特区20周年的消息就占据了许多报纸的头版，对于这，我同样显得很落伍，查一查行程，深圳建市20周年的日子距我离开只差不到10天，我本该那时就应产生点什么感想，但是没有，如今有了，报纸却又想到我头里去了。

　　如今尘埃落定，报纸上关于深圳的报道逐渐稀少，过生日嘛，闹一阵也就算了。关键不是深圳20岁了，关键是深圳平均年龄还不到30岁。我很难想象如果深圳超过了30会是什么样子，到那时，空中小姐的自豪是否还是那样发自内心，到那时，我这样的“老了”的人面对深圳是否还会有一丝不安？

　　如果说深圳是特区，我认为就是特在他的年轻。那些所谓的特殊政策、特殊关系、特殊地位，对于对深圳怀有梦的人来说，只不过是手段，而资本却是无以替代的年轻。记得一位不太年轻的深圳人对我说过另一位更老的深圳人说过的话：深圳之所以取得如此巨大的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深圳聚集了中国一大批不安分的人。对此我想补充一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深圳允许你不安分，如果在内地，你不安分一下试试。而不安分，就是说明年轻，起码是心理上年轻。恰恰是在这里，深圳才引起那么多人的共鸣。

　　深圳对于许多人来说是一个梦发源的地方，总设计师当年在地图上画圈时未必就不是在试图实现一个梦想，正是因为大家在这里有梦，深圳才成为大家的深圳。在纪念深圳20周年的报道中，我发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对准了深圳的第二代人，也就是在深圳出生、在深圳长大的人。当在电视上看到一家家人在小平同志的巨幅画像前展露他们幸福的笑脸时，我一方面由衷地为深圳高兴，一方面暗自神伤：当年的创业者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深圳人已不是一个创业人的称呼了，有一天我如果再去深圳，恐怕就有人称呼我是外地人了。

　　这并不是我看电视才想到的，就是在这次深圳之行中，这种念头不止一次涌上来。当我站在街边伸手拦出租车时，当我向人打听路时，我悲哀地发觉我已没有了前几次来时的自信。我怕什么？我怕深圳人蒙我，就像北京人蒙外地人那样。幸亏这种事没有发生，否则，深圳将给我留下一生的伤痛。但当我踏上回京的飞机时，依依不舍是有的，但已不是前几次的依恋了。

　　对于我来说，到深圳去，不完全是一个淘金梦。实际上，我从没有动过到深圳去淘金的念头，以前之所以选择去深圳，是因为有必须要去的理由，后来之所以决定不去，也是因为有必须留下的理由。但在我心里，一旦有一天必须要离开北京，无论最终落脚在哪里，深圳将注定是我的第一选择。因为在深圳，我寄托了太多的爱。

　　但经过这一次深圳之行，再让我选择，恐怕深圳不是首选了。这也是我倍感失落的地方。因为我的爱已成伤痛的回忆、因为我感到，深圳已经老了。

　　深圳老了，很早就听人们谈论深圳特区已经不特了，当年深圳起飞的客观优势，内地也有很多了，当年到深圳的人，很多也回到了内地，留下的，大多也是事业小有成就，加上多年打拼，年龄渐长，喘口气的念头多于创业的冲动。几个当年去深圳的同学出差到北京，相同的感受是“内地的感觉还真不错”，这真使我不能理解。想当年我们在黑虎泉边青春激扬，相约你们南下我北上，共同会师党中央。没成想几年后小聚即别，临别赠言竟然是该干嘛干嘛。即便是这一次20年大庆，从各方面看到的不是年轻的深圳向人们展示年轻的庆典，却仿佛心满意足共同举杯又打了一个大胜仗。

　　深圳，你已没有我当年的梦想了！

　　第一次去深圳，我和小陈坐在路边看过往的行人，天上的星星那么近，深圳也离我们那么近。尽管第一次来，却没有陌生的感觉，因为小陈在，因为小陈喜欢这里，因为旁边都是和小陈一样年轻的人。因为大家都是从自己熟悉的地方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因为大家以自己的梦共同把陌生变成了亲切。站在深圳的夜色下，仿佛都有一种逃学的兴奋，没有人再认为我是坏学生，在这里，我们要开始新的生活。第一次去深圳，是因为小陈在深圳，是因为小陈叫我去的，是因为我要去深圳看小陈。

　　第二次去深圳，小陈已不在了。我白天打车驶过深南大道，还记得小陈曾经很讨厌车上哇哇乱叫的通话器，我晚上打车驶过深南大道，地上的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那年和小陈一起坐过的地方差点错过。小陈永远留在了她喜爱的城市，我也把爱与祝福留在了这里。尽管我一直未能到深圳开始另一份生活，但我却一直认为自己属于深圳。这里，有我的爱与梦，这里，有我的痛苦与期待。深圳，我深爱之地，我伤痛之地！

　　第三次去深圳，我仍然在寻找着什么。当年的街道依稀有了变化，如果不仔细看，很可能就认不出了。深圳仍然在发展，作为一个城市，他正在极力使自己更像个大城市，更像一个有身份的城市。尽管深圳本来就很有身份，但那时的身份更像是一种等待认可的身份，就像现在人口普查反复强调的，超生的孩子尽管是黑孩子，但也得补上，不能没有户口。在许多关于深圳的报道中，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深圳在竭力争当什么。到底争当什么，我说不清楚，可直觉告诉我，深圳的个性正在从外向变得内敛，没有了当初的兴冲冲，反而多了一点“凝重”。这个词也不准确，好听一点的就是脚踏实地，稍微难听一点就是小心谨慎。当年深圳是走一步看一步，摸着石头过河，现在是看一步走一步，不仅要摸着石头，而且要踩着石头才过河。

　　踩着石头当然要踏实一些，虽然慢一点，可是挺实在。就像现在深圳的市政建设，规划好了再动工，不像前几年，到处是工地，一副毛毛糙糙的样子，显然年轻嘛，显然不成熟嘛。可我对这样的变化心里认同感情上却隔膜，我更喜欢一个建设中的深圳，而不是一个已经建设好了的深圳。就如同北京，几百年前就定型了，几百年后仍脱不出老样子，老北京老北京，一个“老”字，晚到的都成了外地人。深圳，会这样吗？

　　我一直深深地被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所感动，在我心里，深圳就是我的新大陆，虽然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是多么幼稚，但这却是多年前的真实。现在的新大陆仍然是新的，而我的新大陆为何却正在远去？也许多年来我在被一个美丽的梦善意的欺骗着，也许这次的深圳之行恰恰是梦醒时分？

　　我走在深圳的大街上，没有了前几次深圳人的感觉，也许深圳从来就没有什么深圳人的概念，大家都是在广东的一个叫做深圳的地方找口饭吃，就如同我在北京找饭吃，外面的人认为我是北京人，而北京人却认为我是外地人。那种自认为是什么人的感觉，也许一直就是在自作多情！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就应该见好就收，就如同这一次出差，事情办完了，就该走了，原来的朋友大多都走了，我在大街上，已经不能像那时那样打一个电话就找来一群海吃胡吹一通，我之所以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无非是找一种感觉罢了。

　　深圳，我们都大了，不能再玩年轻人的游戏了！

　　可令我欣慰的是，深圳仍然在为他的年轻而自豪。在中国，仍然只有深圳以年轻作为自己的招牌。假如有一天，在去深圳的飞机上听到美丽的空中小姐自豪地说，深圳已经多少多少岁，并经过考证，深圳有着悠久而灿烂的历史，那才真是一个历史的玩笑。仿佛多年前的一句历史性的告别词：我们都老了，无所谓！

　　当我坐在电脑前敲下上面这些东西时，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拿起才知道一个断了几个月联系的好友刚刚到深圳工作。这真让我喜出望外，朋友说他正在房间里穿着小裤衩给我打电话，可我这时却直盼着北京能早点来暖气。电线的两头，两个世界。就在前几天深圳的一个朋友发来E-mail,让我有空到深圳来走走，深圳现在还穿体恤那。

　　想到这，我真是说不出什么。

　　2000.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