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http://www.sina.com.cn 2000/11/28 10:11 新浪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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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在七岁上认识的我,你就会看到我整天在大街上疯跑。我穿着一件宽大到及膝的外套,趿着一双布鞋,但我仍然跑得飞快。你隔三岔五就会看到我在某个小巷子里,我的周围簇拥着四五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你看到我从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一把崭新的铅笔刀,然后麻利地将苹果切开。我自己拿最大的那一份。你看到我的表情如此骄傲,像一位正在主持加冕仪式的教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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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最流行的手势,是拿两个手的姆指和食指圈一个圆。它没有其它的含意,没有一点点的色情意味,它仅仅指代--苹果。我们互相比划这么一下,大家就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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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岁时我吃到了一生中的第一个苹果,准确的说,是小半个,而且不是用铅笔刀分的,是别人吃剩的。但它比我以后成箱购买的苹果加起来还要香甜得多。在吃这小半个苹果之前,我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不馋嘴,懂得什么东西是不能要求的,哪怕开口也得不到。我像是被这小半个苹果催眠了,我的尊严一下子被它给摧毁了。这样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在梦里一次次看到它浑圆如初,散发着香味和光彩,就等着我去咬它,咬得“咔嚓咔嚓”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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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种热情十分可笑,如果放到心理学家那儿,甚至可以够得上“病态”。现在我回想起来,也常常会哑然失笑,不由自主地为七岁的自己脸红。但这的确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至少在当时。如果你在那会儿为这个嘲笑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亮出铅笔刀,像对付苹果那样,狠狠地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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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说什么别人都明白不了。凡是在七岁前吃过苹果的人,大概一个也明白不了。最好的红富士--它们不像我眼下经常能看到的,产地十分庞杂,从法国到新加坡到山东。它们一律被称为“日本红富士”。--每个大约是五毛钱。我每月的零花钱是一元,而妈妈上夜班的两个礼拜的早点,就将花去我整整八毛四分钱。偶而我还会丢个三五分的。这么一算就十分清楚了,为什么直到七岁,我还只是远远地看过苹果。我一次次在别人听不到的地方咽口水,一次次飞快地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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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小县城的恶感大概就是这么来的。这里居然不产苹果!它的几十平方公里上连一棵苹果树都没有。这时盛产的是石头。父亲曾经告诉我、用石头雕成的东西能卖上大价钱,换许多吃的穿的玩的回来。他们会将石头雕成苹果的模样吗?哪怕他们真的会,我想我也没法原谅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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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七岁到现在,我已经记不清吃了多少苹果。我经常看到有人一边咬着苹果一边走路、看书或者干别的什么。我反正是从来不当着人吃苹果的。你知道苹果核是什么滋味吗?我知道。我想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苹果核的人了。我每次都要仔细地将它咬开,吮吸每一颗籽,咀嚼着一片筋络。它十分耐嚼,比口香糖强得多。现在我再也不缺苹果吃了,我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了,但我还是仔细地将苹果核咬开。我想我是把自己的七岁也这样慢慢咀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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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英文实在过于糟糕。直到现在,我仍然连一篇初中课文都念不下来。一听到外语我就掉头他顾,虽然这样做已经变得越来越麻烦--很多人都动辄弄上那么一两句,仿佛这玩意经过上世纪末的香港,经过三十年代的上海滩,到现在还很时髦,最不济的也会说上三五次“OK”。但有一个词我不仅不反感,而且还时常默颂,我估计我将永远铭记它。它就是“APPLE”,“A-P-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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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提到苹果,我就回到了七岁。这个要命的汉语词,是我最灵敏的反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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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在七岁上认识的我,你就会看到我整天在大街上疯跑。我穿着一件宽大到及膝的外套,趿着一双布鞋,但我跑得飞快。我冲着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用两个手的姆指和食指圈了一个圆。我们就拢在一块儿,向最近的一个水果摊奔去。我们的计划是这样执行的:一到水果摊附近,我们将开始互相争吵、追逐,而我则是一名谁也不想争取的孤立者。他们跑到我面前时,就做鬼脸威胁我。于是我害怕地向水果摊靠近,再靠近。摊主通常会微笑看着这场游戏。只有这个时侯,他会忘了在他的摊上,有成堆鲜艳夺目的日本红富士,它们中间的每一个,都能卖上整整五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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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说的这个跟苹果没什么大不了的关系,跟我的七岁也没什么关系。你想想,你不可能为了一块石头到那个小县城来。我七岁的时侯在读幼儿园大班,我是班长。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放学回家时慢吞吞地、严肃地走路,像一个小老头。
2000.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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