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燃一根烟就离开你。--姜育恒

　　她搭乘晚班火车于黑暗和光明的间隙终于到达这座灰蒙蒙的城市，再一次感受到它的城府和冷漠。

　　轻微的晕眩感让沉淀了一夜的痛楚模糊。她在陌生的人群中等待天亮，看一个睡意朦胧的城市欠伸着醒来，开始浊重的呼吸。在路边，她的眼光穿越灰色的鸽笼般的楼群，似乎见到他走到宽敞的阳台，心情很好地向外张望，然后麻木地开始新的一天。他没有注意到阳台上的玫瑰枯萎了一朵，因为其他的开得正好。事实上他的阳台空荡荡，没有玫瑰--这就是他对待她的方式。但她幻想的玫瑰确实凋零。

　　她想他不在乎她来，也不介意她走。但她想在他身边再停留最后一天。

　　有人说，这是一个告别的年代。

　　她走进“绿茵阁”西餐厅，里面飘荡着经年不变的英语乡村歌曲。但不会有人在等待她。

　　要了一杯都柏林的黑啤，点燃一支修长的摩尔，这是她一辈子的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烟，点燃后只拿在手上把玩，看它呼吸，升腾，终于颓然地失去了原状，袅袅地飘散。很快烟灰缸里剩一团灰烬和带着红火光死去的烟尸。这是她为绝望之爱举行的葬礼。

　　早知一切将成灰，她本来可以早一点告别，但她一步三回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她就是那个徘徊的旅人。早也好晚也好，她把主动留给了对方，成了迟一步离去的人--她想担当那沉重的一面，给自己买单。

　　虽然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告别，其实告别也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

　　沉重的过往已留在了身后。她知道，经过今天的烟的葬礼，这个地方温馨的回忆已变成了孤独和灰暗。温暖消失的地方，她重新获得了自由。

　　饮尽最后一滴苦涩的黑啤，她起身离去。去赶最后一班火车，仍然选择在半明半暗中离去，黑暗留在睡梦中，醒来是在光明之地--她的家乡，他再也无法企及的地方。

　　这是一个自己跟自己告别的年代。

　　在行进的列车上，整晚，她心中淌着诗的小雨，那是林白的《过程》：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

　　二月你睡在隔壁

　　三月下起了大雨

　　四月里遍地蔷薇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

　　犹如梦中

　　就这样六月到了

　　六月里青草盛开

　　处处芬芳

　　七月，悲喜交加

　　麦浪翻滚连同草地

　　直到天涯

　　八月就是八月

　　八月我守口如瓶

　　八月里我是瓶中的水

　　你是青天的云

　　九月和十月

　　是两只眼睛，装满了大海

　　你在海上

　　我在海下

　　十一月尚未到来

　　透过它的窗口

　　我望见了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弥漫

　　醒来时，恍若梦中，她不知道，她只是完成了一个告别的过程，还是真的已经离开？